【专访】年逾九旬赵誌恩牧师回忆教会过往 劝勉现今传道人明白真道奉献自己
“我常常喜乐,凡事谢恩,这是我长寿的秘诀。”现年91岁的赵誌恩牧师精神矍铄、思路清晰,对教会刚恢复聚会时的场景娓娓道来,语重心长地劝勉现今的信徒和传道人要建立真实的信仰。
第一次到南京拜访赵牧师,他非常守时,约定的时间一到,他来了电话并在家门口等候,进门入座后,师母在一旁乐呵呵地给我们倒茶、切水果、拿零食……时不时地拿起手机,记录下我们和赵牧师交谈的场景。一聊就是三个多小时。
在约定采访前,笔者翻阅了赵牧师的文集《恩典的旅程》,想更多地了解这位教会前辈,他侍奉教会七十余年,长期担负江苏教会和基督教全国两会的重要工作,更将心力奉献给了金陵协和神学院的神学教育。
赵誌恩牧师出生于三代传道人的家庭,父亲是卫理公会的牧师。“父亲希望我永远不忘记神的恩典,在我四岁时,咳嗽哮喘未能痊愈,父亲向神祷告,如果这孩子痊愈,许诺要将这孩子奉献给神作传道,同时给我起名叫‘誌恩’。”从小学到中学,赵几乎都是在教会学校求学,大学时考取了东吴大学,本想救人身体,后在一次培灵会中得到感动,遂打算去金陵读神学。“我含泪离家,但心中很坚定,即便遭到患难,也要学像司提反,忠心侍主一辈子。”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五六十年代的教会遭遇艰难,赵牧师的奉献初衷也受到打击,“1966年,整个教会受到全面的冲击,最后我按立牧师时父亲亲手送我的一本皮面金边圣经也保留不住了。”在书中,赵牧师如此记述。直到他看到一群青年背着大小行李,从各地到金陵协和神学院报到,想起自己曾经踏入“金陵”和蒙受的呼召,想起自身信心的软弱,想起其间多年的遭遇,真是百感交集,但仍决心侍主。
四十年来教会的发展和现今的挑战
中国基督教会恢复聚会,转眼40年过去了,赵誌恩牧师回忆过往,那时他大概50岁,忘不了曾经的兴奋、感恩和感动。“人们心灵干渴,需要耶稣,礼拜堂一开门,一唱赞美诗,一讲经,许多老信徒带着真诚的心,去做礼拜时都流泪了。”如今,那一代人已经过去了。赵牧师说,宗教情感是无法压制的,那些对耶稣有感情的信徒,虽然经历过艰难的岁月,暂时没有宗教活动,但对于主的信靠是一直留在心里的。
他见证,教会在经历了10多年的艰难后,如雨后春笋般发展,信徒人数增多。但同时,他也指出,教会内的异端邪教也开始滋生,这就需要牧养和管理,教会发展过程中出现过传道人断层的事实,面对信徒多牧人少的情况,培养正规传道人显得尤为紧迫。“教会如果失去方向,走向歧途是很危险的。”
赵牧师回忆,恢复聚会后的第一本《圣经》,是从北京教会的一个书库里找出来的,通过它印刷出更多的圣经;江苏教会批量供应信徒的《圣经》,则是在解放军的一个印刷厂里出炉的,那时还没有爱德印刷厂。
“教会需要圣经,需要教义和教规,需要传道人,传道人需要神学,开展神学教育是自然的。40年来,最重要的事情是教会重新开门,信徒有呼声和需求,毕竟,人要在相爱与和睦中求得幸福,基督里的平安是人内心所渴望的。”
如今,赵牧师认为,教会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建造得更好,从信仰的角度要符合主耶稣的形象和要求,还要做不少工作。比如,很多信徒的信仰素质不高,虽然有了神的观念,认为要信靠,但很多信仰不符合圣经的要求,比较迷信,这就需要传道人将信徒引到正路上,到“可安歇的水边和青草地上。”40年来,教会做的事情就是传福音、牧养信徒,信仰需要在生活中得到提升,教会工作是不停歇的。
其次,教会永远存在信与不信的问题。过去有传道人强调两者之间的对立。但赵牧师认为,现实中,传福音和作见证并不一定需要骂人,不少传教士是通过牺牲自己来服务人群,这就显示了爱心。“今天的教会,信与不信的问题要妥善处理,不让矛盾愈发尖锐,基督教毕竟在中国社会中处于边缘;同时,提倡宗教和谐也不能忽视基督教的特殊性。基督徒要尊重不信主的人,传福音时形式可以灵活。”他说。
正确理解教会 宗派间不要互相攻击
同时,赵牧师认为,基督徒当有正确的教会观。信主、爱主的人聚集在一起,以圣经为根基,祈祷、讲道和交通,从而成为教会,它没有政治目的,不能争权夺利,尽管有职务上的差异但有别于世俗的行政领导,否则容易失去爱心。
教会里讲爱,但也需要规章制度,神职人员也需要规范,这是教会发展的必然。宗教改革后,基督新教先后出现了六大主流教派,这有其产生的原因和合理性,毕竟这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人的思想和对于圣经的解释是自由的,出现了不同的礼仪和制度,因此完全否定宗派是不可能的。中国教会处于后宗派时期,但不是无宗派,各个宗派之间要互相尊重,避免互相攻击,不要唯我独尊和互相谩骂。如果宗派变成了个人主义、小团体主义和分裂主义,就会产生危害。
不过,基督教虽然宗派林立,但教会离不开牧养,信徒离不开教导,没有圣经的规范和教会传统的约束,想自创一派、独行其是也是不妥的,教会的发展离不开教政和教治。有人说教会不需要领袖,变成兄弟会,说神就是领导,这会出现不少问题,甚至产生权威和专制。从第一世纪开始的教会,就有专职的人员和制度。并且,基督徒有国界和处境,各地的基督徒虽然有共同的信仰,但是在具体的社会中如何表达信仰,需要思考,因此,在教会组织上呈现多元化现象也是正常的。
他举例说,自己的父亲来自卫理公会,就曾受到旁边教会的攻击,说他们不属灵,还拉羊,这让人很难受。“任何教会总有高派和低派,有的重视礼仪有的重视内在生命,需要互相尊重。”赵牧师说。
因此,基督徒和神职人员要看清自己的定位,所有人不过是耶稣的小羊,只是神给了恩赐,让某人管理教会,是管家而不是掌权者。可现实中,教会里也存在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现象,毕竟教会是人组成的,总有不完全,地上没有完美的教会。
教会的传道人要看到现今教会的状况,信徒的见证多数层次较低,讲的是病得医治,尤其是在基层教会,将耶稣看作了一个医生。虽然教会不否定医病赶鬼,但信仰见证不能都是这些。尽管艰难,但仍需要致力于提高信徒的素质。
同时,教会要更好地融入社会,它本身就是社会的一份子,不是在世外桃源中,就会有世俗的行政管理。教会在这个过程中也发光作盐,每个教会都有慈善事业,比如办养老院关爱孤寡老人,或者爱心捐赠弱势群体。一直以来,信徒比较注重信仰见证而忽视了社会见证,需要努力,成为金灯台,不能孤芳自赏。
在现今时代下思考神学教育和基督教中国化
赵牧师在金陵协和神学院服侍多年,他回忆,尽管该神学院曾两度关门,但它的发展是显而易见的,校园范围从老校区的20亩扩大到了200亩,学生从过去的100人以下到了现在的500人在校,生源素质也大大提升。
“我从1952年开始在金陵工作,那时有102个学生,后来就没超过100人,很多年轻人不愿意读神学,因为没有前途。”那时招收初中和高中毕业生,多数是神科和圣经科,研究生是个位数;现在多数是道学学士,还有硕士点和博士点,已经正规化和规范化,并和国际接轨。而且有了外籍教师教英文和神学。同时,金陵协和神学院还开展学术研究,对基督教本身和基督教与社会的关系进行探讨。
他还曾作为工作人员,参与德国的基督教书籍展览会,当看到中国基督教出版的书时,不少人很惊讶,没想到经历过特殊时期的中国教会还能有著作出版。
赵牧师见证,老一辈教会领袖有解放前的学习积累,比如丁主教曾留学于纽约协和神学院,中英文都不错,又用功;陈泽民教授在沪江大学时学了英文,即便之后不能出国学习但也有阅读英文书籍的能力。“他们都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有很高的神学素养。”如今,老一辈如许鼎新、汪维藩和陈泽民等人都接连去世了,新一代传道人中有留学博士,该如何接续教会的学术研究,产生有权威性的著作,还需要更多努力。
对于神学教育,赵牧师认为,神学教育既要保持2000年来的教会传统,又要满足和适应当前教会的需要,有信仰的内在素质、信仰生活的活力,还能适应社会,从圣经里得到亮光,满足不同层次信徒的灵性需要。从天主教的修道院到现今的神学院,它也有不同的类型和宗派,有的像大学,有的像修道院一样闭塞。“神学教育要理解圣经、信仰和神学,它不是悬空的,需要运用于社会和生活,要接地气,传道人讲道不是卖弄自己的学问,不是百科全书式的传播,而要融化在生活里。”
他勉励今天的传道人,要提升灵性修养,活出基督徒当有的样式;要提升神学修养,掌握相关理论知识;提升文化修养和道德修养,自身要有信仰经验,而不能变成教条式的信仰,不能靠传道吃饭而自身没有宗教情感和奉献精神。“传道人要跟信徒的信仰共呼吸,建立真实的信仰,在灵命上不断丰富了才能传递生命。”
对于基督教中国化,赵牧师认为它是指,在中国的基督教要适应中国的国情和文化,遵守中国政府的法律和政策。基督教不能改变其本质,即福音要救一切的人,但福音要适应犹太文化、希腊文化,以及后来罗马的政治。中国化是为了适应中国国情,好让其更好地存在和发展。历史上,已有教会的先辈提出独立自主和本色化,比如自立会。所以,基督教中国化并不是一个新的课题,基督教在中国当然要适应中国的文化,按照相关规定来办教会。“三自爱国运动和今天的神学思想建设,都是为了发展中国特色的基督教,它不会违背圣经教义和教会的优良传统。”
年过九旬,赵牧师依然心系教会,时不时地受邀去基层教会讲道。回首事奉路,他将其称为“恩典之旅”,他如此见证:“神从我青少年时期到中老年乃至人生的晚年,一步步地带领我走这事奉的道路,我真要唱出‘主恩是在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