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红土倾洒在了坚固的两块大石板上；石板下面，是一口贴着红纸十字架的棺材，棺里躺着的是我的表哥龙哥。因舌癌晚期全身溃烂、疼痛无法入眠的他，终于安息主怀，去到了他心之向往的天堂。
今天是他的葬礼，再过两个月才是他37岁生日。可他终究扛不住了：舌癌复发，溃烂从舌头蔓延到咽喉，下巴裂出两道大口子，只能靠鼻饲续命。苦苦煎熬两周后，龙哥大出血，倒在床上断了气。
我不知道姑父是以怎样悲痛的心情通知我们的：他在家族群发完短信告知此事后，又添了一句——“愿他在天堂过得安康、快乐！”得知消息，我匆匆赶回娘家，和哥嫂、爸爸一起赶往龙哥老家参加葬礼。
前来吊唁的人已经走了几波；我们这一波是教会的弟兄姊妹，30多人。一进门，姑妈抱着我失声痛哭，指着地上的木头棺材说：“你龙哥就躺在这里。”我不禁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龙嫂蹲坐地上，泪水未断；龙哥的儿子双眼红肿，沉默不语；守了一夜的龙哥的弟弟呆呆望着棺材，一言不发；唯有两岁大的小女儿，好奇地打量众人，绕着棺材跑来跑去——她还不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爸爸。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人间三大至苦，全聚在这个悲惨的家庭，令人悲恸至极。我深深叹一口气，望了一眼合上的棺盖，心中默念：龙哥，这回是真的别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上个月底。他准备回老家料理后事，我特意回来诀别。我把我们从小到大的点滴写成文章《舌癌晚期，承受溃烂之痛的他不顾一切抓住神》，鼓励他像约伯不因苦难弃掉神，像保罗一样告白信心，鼓励他坚守对神的信靠。
“龙哥，我把你写进了文章，想你时就拿出来看看。”我将文章给他发过去，他只回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什么也没说。
“凌晨四点，他在厕所割腕自杀，手割了大半，血流不止。我吓得手脚发软，万幸的是他没死，还活着……”姑妈在电话那头哭声不断。
我深感内疚，发微信给龙哥道歉：“是不是我写的话让你感觉难过了？对不起！”他回复了两个“没有”，又说“太难受了”。我极力劝慰道：“龙哥，你不能输！想想你曾经掉在泥潭里的戒指，祷告后，用手一摸竟回到指头上的神迹！神真的存在，想想你曾经历过上帝的恩典……”许久，他才回了一个“好的”。
我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苍白，只能请弟兄姊妹代祷，求主坚固他的信心。虽然他因为痛苦难忍割腕自杀，但却没有成功，神在掌管他的生命，在他最黑暗时伸手拦阻。
几天后，我问他情况，他说开始进食，想活下去。我用尼克·胡哲的故事鼓励他：“尼克曾经想自杀，但是他连自杀都做不到，因为他没有手脚，打算跳到水里淹死，结果浮起来了，几次自杀都没成功，他决定要好好活着，想要明白上帝到底给了自己什么样的使命。最后他成为激励万人的演讲家。神没有让你走，一定还有你未完成的使命。你可以祷告求问神想要让你做什么？”他又回了一个“好的”。
可病情继续恶化，他已无法经口进食，只能靠鼻饲活命。他求我们代祷，不再奢望康复，只求能睡个安稳觉。数日后，姑妈传来噩耗：龙哥终因剧痛大出血，吐血身亡。
听到这个噩耗，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走了，行尸走肉般在屋里来回踱步。阳台上的印度紫檀，台风后的嫩芽已翠绿繁盛；可神所钟爱的百姓，为何竟要受如此痛苦至死？
当祷告未蒙应允，如何仍持守信心？自从龙哥患病，多家教会、无数弟兄姊妹为他昼夜代祷，可他的身体仍被病魔一寸寸吞噬，信心一次次被现实击碎……最终，他仍以惨烈方式离世——神真的没有怜悯吗？
我怀着灰暗的心情，收拾行囊回去送他最后一程。葬礼上，大家为他举行追思礼拜，祷告、唱诗。棺木入土后，我们每人抓一把红土，围着墓穴轻轻洒下。我安慰了龙哥家人，与姑妈拥抱告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彻心扉。
回去路上，虽然是晴空万里，我心中还是一片阴霾。直到哥哥讲述龙哥割腕的经过，我阴郁的心绪才透进一丝光亮。
“其实阿龙割腕自杀的那晚，我是知情的，”哥哥说，“阿龙告诉我撑不下去了，今晚就要自杀，还让我别告诉姑父和姑妈。我当时答应了……后来他真的割腕，我内疚得快崩溃。”
我追问细节。原来那天他和龙哥的发小们一起探望龙哥后，龙哥深夜给哥哥发信息，说活着实在太痛苦了，他想要自杀。哥哥之前一直劝说他不要自杀，生命的主权在于神，并且告知他自杀的后果，他仍旧执意寻死，于是哥哥便默许，让他自己选择。
“凌晨四点多，姑妈给我打电话哭着说阿龙割腕自杀后，我心里深深自责！我跪在十字架下悔改祷告，求神不要让他死，否则我会因我的默许内疚一辈子……”
神垂听了哥哥的祷告：龙哥腕动脉割断一半，在没有医疗救护的情况下，龙哥竟奇迹般活了下来。次日主日礼拜后，哥哥驾车赶忙去见龙哥，并劝说他道：“我默许你用人的办法解脱，可你也看见了——人不能决定生死。现在，你要不要完全交托，完全信靠主？”
本以为龙哥仍会顽梗悖逆，没想到这次自杀未遂反而让他恢复了对神的信心。他终于确信生命有神掌权，不再寻死，反而渴慕天堂。最后几天，他彻底释怀，甚至能起身说笑，直到他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离世。
听完，我泪如雨下：原来神并非不听我们的祷告，而是等待龙哥对祂的完全信靠；并非不怜悯，而是让他放下自我、单单倚靠神。如今，龙哥已完成地上的功课，安息主怀，再无疼痛，再无死亡。
我抬头望见天边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朵，露出释然的微笑，心里默念：“龙哥，这次是真的别了。天堂再见！”
注：本文为特约/自由撰稿人文章，作者系海南一名基督徒。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供读者参考，福音时报保持中立。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