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英博物馆的阴影下,或者在某些被煤烟熏黑的曼彻斯特红砖巷子里,一场关于“进步”的宏大叙事正在悄然上演。
长久以来,现代主义者像贩卖万灵油的推销员一样向人们兜售一个观念:只要把上帝请出前门,理性和科学就会像两位慈祥的护士,把人类带入一个冷静、有序、只有逻辑没有神话的黄金时代。他们保证,当教堂的钟声不再响起,剩下的将是清醒的头脑和数学公式。
摆在人们面前的沉甸甸的报告,却用一堆枯燥得令人发指的数据,讲了一个笑话。
2021年的人口普查像是一记闷雷,宣告了不列颠作为“基督教国家”的官方死亡:基督徒比例首次跌破半数,降至46.2%。那曾经支撑起帝国道德骨架的“社会建筑”,如今已散落成一地瓦砾。但最精彩的讽刺不在于此,而在于那些离开的人去了哪里。
据2025年IIFL针对2774名经历过“信仰转变”的英国成年人的调查,离开基督教后的具体流向如下:67%转向无神论或不可知论,20%表示信仰变得“淡薄”,9%转信灵性主义(如异教、威卡教),3%转向佛教,2%转向伊斯兰教。离开基督教的主要原因包括:50%不再相信上帝或超自然事物,43%对核心教义存疑,37%因信仰与个人价值观冲突,20%由于与教会领袖或群体的负面经验。
显然,他们并没有变成冷静的唯物主义哲学家。恰恰相反,当那个名叫耶稣的木匠走出大门,森林里的“众神”就从后窗爬了进来。人们以为自己正走向星际迷航般的未来,结果一脚踏回了德鲁伊的橡树林。这是异教的复兴。
当人们不再相信上帝时,他们并不是什么都不信了,而是变得能够相信任何东西。
一、荒野中的击鼓声:逃离理性
如果你以为英国人抛弃基督教是因为他们变得更聪明、更讲科学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数据显示,英国增长最快的信仰形式并非无神论,而是萨满教(Shamanism)。
是的,你没听错。在拥有牛津和剑桥的土地上,过去10年里,敲打皮鼓、呼唤自然灵与祖先幽灵的人数激增了10倍以上,从几百人变成了近8000人的大军。这听起来像是某种从亚马逊雨林进口的舶来品,但在英国,它正成为一种对抗现代焦虑的强力镇痛剂。
为什么?因为现代人感到自己像是一棵被拔出的萝卜,悬浮在半空中。气候变化的威胁、政治的动荡、人工智能的逼近,让人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本体论上的眩晕。于是,他们趴在地上,试图通过萨满仪式找回所谓的“根植性”。他们不想听牧师讲论“罪”与“罚”,想要那种直接的、肉体上的、甚至带有泥土腥味的治愈感。
这是一场从“教义”向“体验”的大撤退。人们不想被教导,他们想被“电击”。萨满教没有教皇,没有主教,甚至没有教会法,这种“去中心化”的特质恰好迎合了现代人对权威的抵触。
二、屏幕后的女巫:算法时代的审美献祭
如果说森林里的萨满是中年人的避难所,那么年轻一代则在发光的屏幕前建立了自己的祭坛。
请看那个名为TikTok的数字斗兽场,搜索一下“#WitchTok”,就会发现超过百亿次的浏览量背后,是成千上万名Z世代的“新女巫”。这些年轻的孩子对有着2000年历史的福音书嗤之以鼻,认为那太陈旧、太充满父权色彩,然后转身便极其虔诚地钻研如何用一块粉水晶和几句咒语来“显化”一段爱情,或者通过塔罗牌来决定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袜子。
这是一种极其奇特的“审美驱动型信仰”。在这里,信仰首先必须是“好看”的。哥特式的妆容、神秘的祭坛布置、加上精心挑选的滤镜,构成了新的礼拜仪式。威卡教(Wicca)之所以能吸引超过1.3万名正式信徒(实际受影响者远超此数),是因为它精准地击中了现代“政治正确”的靶心:它是女性主义的,崇拜女神,强调环保,让每一个感到无力的个体觉得手中握有某种神秘的控制权。
以为自己是在反抗传统,其实只是掉进了另一种更古老的顺从。他们拒绝了十诫的约束,却甘愿受制于星盘运势的独裁。这哪里是自由?这是用一种高贵的约束,换取了1000种低级的奴役。
三、价值两千亿的赎罪券:灵魂的超市
如果“上帝死了”,谁来填补那个巨大的市场空缺?答案是:健康经济。
不要天真地以为,离开教会的英国人省下了什一奉献。恰恰相反,他们在灵性上的花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昂贵。在这个价值2240亿美元的庞大市场里,救赎被切片出售,按小时计费。
看哪,这就是新时代的西门·马古(Simon Magus)。如果感到内心的空虚(以前称之为“灵性的饥渴”),你可以去买一个冥想App的会员;如果感到迷茫(以前称之为“寻求上帝的旨意”),你可以花重金咨询一位占星师;如果感到罪疚(以前称之为“悔改的呼召”),你可以雇佣一位“生活教练”来帮你进行“能量清理”。
这是一种“世俗灵性”的商业。最狡猾的地方在于,它允许消费者像在自助餐厅点菜一样购买灵性体验,却无需承担任何道德义务。在教堂里,你被要求背起十字架跟随;在身心灵的工作坊里,你被告知“你就是宇宙的中心,你值得拥有一切”。前者要求你死去自我,后者通过喂养自我来让你感觉良好。
这是极度的自恋。人们把神坛上的神像搬走,放上了一面镜子,然后开始膜拜镜子里的自己。
三、穿制服的德鲁伊:当国家机器开始念咒
最能体现英国人那种无可救药的折衷主义精神的,莫过于这种新异教是如何渗透进那些最严肃的公共机构的。
一位皇家警察,身穿笔挺的制服,在宣誓就职时,手里按着的不是圣经,而是一本关于如尼文的魔法书。这并非小说情节,这是“警察异教协会”(Police Pagan Association)努力争取的现实成果。这个成立于2009年的组织,让异教信仰在警察队伍中获得了与基督教同等的官方地位。
不仅限于警局。在那些古老的树林里,甚至出现了所谓的“森林教会”,一种试图把基督教和泛神论杂交的奇怪产物。他们把礼拜从教堂搬到户外,对着风、火、水、土进行冥想,试图留住那些讨厌教堂长椅却声称“在自然中遇见上帝”的人。
还有那个被称为“无神论教会”的“星期日集会”。一群不信上帝的人,聚在一起唱流行歌,听励志演讲,喝茶聊天,互相拥抱。他们渴望教会带来的社区温暖,却唯独通过外科手术切除了教会的心脏——上帝。
这些现象揭示了一个被现代人极力否认的真理:人是宗教性的动物。即使你宣称自己切断了与天堂的连线,依然会在地上到处寻找插座。如果你拆毁了真正的圣殿,就不得不在废墟上用硬纸板搭一个假的。
三、自由的代价:溺水在“SBNR”的海洋
那些自称“SBNR”(有灵性但无宗教)的人,往往带着一种逃离牢笼的优越感。他们认为摆脱了教会的教条和体制,灵魂就能自由飞翔。但数据给这种浪漫情怀泼了一盆冷水。
这就是残酷的“SBNR悖论”:研究显示,那些独自在宇宙中寻找灵性、缺乏宗教社群支持的人,比坚定的无神论者或传统的宗教信徒,更容易陷入焦虑、恐慌症和药物滥用。
这不难理解。传统的信仰不仅是一套关于神学的理论,更是一座房子:有墙壁(教义)来抵挡混乱的风,有屋顶(恩典)来遮蔽绝望的雨,有壁炉(团契)来提供温暖。当一个人拆掉了房子,宣称要拥抱广阔的天空时,他同时也把自己暴露在了狂风暴雨之中。
那种“没有教条的灵性”,就像没有骨骼的肉体,非但不是自由,更是一滩瘫软在地上的原生质。在这个原子化的社会里,这种所谓的自由,最终变成了无法承受的孤独。
四、真理的棱角
这些有些疯狂的英国图景,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幸灾乐祸,也不是为了贩卖廉价的文化优越感。
我们正处在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科学和理性的光环正处于正午。也许会有人告诉你们,只要经济发展了,科技进步了,宗教就会像阑尾一样退化消失。英国的现状告诉我们:那是胡扯。
科学无法填补人心的空洞,从未能,也永远不能。当传统的信仰被嘲笑、被解构之后,回来的绝不是理性的乌托邦,而是更古老、更混乱、更昂贵的迷信。宣称啥也不信的,往往只是通往多神教和泛神论的过道站。
但在这片废墟中,依然有微弱却坚定的光芒。虽然大教堂空了,但那些新加入的信徒,不再是为了宗派的虚名,而是渴望“与耶稣建立个人的连结”。
当“基督教”作为一个文化符号、一个社会建筑倒塌后,露出来的,才是那块真正的磐石。
在这个人们既想过圣诞节又想拜圣诞老人、既想看医生又想找萨满的混乱时代,请不要磨平福音的棱角。真理从来不是圆滑的,真理是尖锐的,就像钉子一样。
不要害怕在这个时代成为少数派。在这个人人都在追逐风潮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站立得稳的人,才能看清风是从哪里吹来的。
既然这世界已经疯了,那我们就守住理智——那就是,守住那古旧的十字架。
愿真理的重力与众人同在!
注:本文为特约/自由撰稿人文章,作者系浙江一名基督徒。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供读者参考,福音时报保持中立。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