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把帆布椅——莫言夫妇千里迢迢自山东带到北京
有些礼物总有个“说头儿”,这三个字北京话意思就是“它的故事”。
我家有一把帆布椅,是老朋友莫言夫妇多年前送的;别人看它也许歪头歪脑,粗粗拉拉,我看它却是如此接地气也具土气,就像莫言夫妇总向我解释“自己是不会开车的乡下人。”我看他们自然慧黠,绝不华美,总想象我家帆布椅木腿里可能夹着蟋蟀,因为他们就是如此不虚伪不做作。就像经文:“你们说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太5:37)
我们认识逾廿年,两家友谊莫逆于心。那年荷花盛开的季节,大作家告诉我:“我们不会开车,总是搭动车回山东老家,回北京时看到这把帆布椅子帆布够厚,手工够老,芹兰嘱顺便带回北京吧,惠芳不是常在什刹海或南锣鼓巷写生?”更难忘叮咛:“别忘了带帆布椅去画荷花,画完到我家吃水饺,走来不过几分钟。”
帆布椅,这么土尘蓬蓬的礼物,如今仍无划痕或硬伤;我家搬过几次家,换过几件家具,虽然它又窄又矮一幅土样子,但从来没有想到处理掉它,而且一直放在客厅茶几旁重要位置,就像我们看重他们的友谊。也像经文提示“滥交朋友的,自取败坏。但有一朋友,比弟兄更亲密。”(箴18:24)
我爱画画,近年写生总不忘带上帆布椅,收放自如。记忆里,他们送椅子时还送我两个老莲蓬,记得是从他家靠墙瓶插中拿出。结实的夫妻俩虽客套也腼腆,既威严也博大,就像自家大哥大嫂:
“写生完来我家喝茶!”
“鲁迅故居、恭亲王府也才几百米,老胡同画成你家独有的蜡画呀!”
“你们家还有蜡画,别忘申请非遗呀!”
那年,后海已盛开荷花,因为北京的城墙、大杂院与胡同随时可遇怀旧的生活,莫言家离荷花市场几百公尺,在北京厂桥小学西侧护仓胡同内,离南锣鼓巷不到一公里。他们蜗居在没有时尚的胡同老楼,廿年来我去过他那三代同堂的家四次,也吃过他家水饺和大饼蘸酱。
我没有进过美术课堂,虽爱画画但没自信;多年最爱画荷花与胡同两主题,老友总鼓励“映日荷花别样红”,曾经当场打油诗,妙趣横生:“亭亭玉立出污泥,芬芳暗射人称奇,台湾荷花大陆开,鸳鸯戏水莲并蒂。”
多年来,我羡慕他们住在离故宫不到两公里的地安门西大街,那里胡同院落比比皆是,虽狭窄却不乏生机,更承载北京沉甸甸市井历史。所以爱画古老的胡同老街小巷,常带他们送的帆布椅出门写生,走一会,画一会,想起莫言曾语重心长:“如今是创作而非写作的市场,写作我才开心,因为自由!只有一次印象不同,就是答应替人写剧本,那次经验太不一样了。”原来温驯却也执拗的农民总想潜归故里:“我早就想回山东,但老婆女儿不让。”难怪他也说:“电视剧本与长篇小说的创作不是一回事,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关系;长篇小说好像一棵大树,而电视剧本则像一套家具。用大树做成家具比较容易,但要把一套家具复原成一棵大树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听罢,地阔天宽,讲得好!真的讲得好!
后来他们接受我的荷花,我总体会是朋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
想想城市人流喧闹,来去匆匆,视而不见,全球消费化的变化,五行八作,无所不有;想,家里这把帆布椅,因为送我的朋友心真,我坐在椅上心乐,获得最多的却是心籁,一种心情,一种状态。
带帆布椅写生,行间笔墨来去匆匆。记得好友总夸我的荷花少提胡同,当我形容看胡同就像看民国时的长袍与马褂时,原来他:“没有住过胡同或大杂院,那样说法不知胡同居民的苦处,妳想想大冷天撒个尿都要出门,可能还要排队;煤气供暖甚至让许多人不明不白中毒死亡?我相信怀念胡同大杂院的人都已搬到大楼了,若让他们搬回去住?肯定不愿意的。”所思所想,真实不做假。
廿年来,我看他们总是勤劳而朴素,在外偶尔玩世不恭,让人联想他在《天马行空》曾经:“创作者要有天马行空的狂气和雄风。无论在创作思想上,还是在艺术风格上,都必须有点邪劲儿。”
如今我总戴老花镜才能画画,常看我家老帆布椅,少有斑驳痕迹,少有漫漶不清,椅子仍硬挺有力,倒是两个老莲蓬风化得相当厉害,莲子的外壳也已变黑色,动笔画画,绿荷无语,红莲如醉。
时间流动,风景不殊,我爱我家帆布椅,更爱我们的友谊。北京老城的影像日渐模糊,不论画什么,有老友的地方就是景色漂亮的地方;温故并知新,相信带有另类艺术邪劲儿的蜡画永远不会缺乏知音,只是偶尔寥落一点。相形之下,城市真是非常寂莫的地方,小小空间囚禁着每个人。
溽暑又近,荷花盛开,我去后海动机却不强,除了疫情,主要还是因为前阵子他们告诉我:“搬家了!”
注:本文为特约/自由撰稿人文章,作者系北京一名基督徒。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供读者参考,福音时报保持中立。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