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百岁老牧者梁保罗:我一辈子没有忘记神对我的恩待
生于1924年9月2日的梁保罗牧师,今年已度过了99周岁的生日,迈入人生的第100个年头。在这一个世纪的跨度里,他经历了很多艰难的事情:少年时,父亲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为了养家,他小学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青年时,身体患有严重的疾病,有时需要卧床修养;被按立为牧师才几个月,就遭遇了持续21年的艰难岁月,肉体、心灵遭受极大的痛苦……
“我的一生经历的痛苦实在是太多,”回首过往的经历,梁牧师感慨地说道。然而,他并没有埋怨,反而还能怀有感恩的心。“我一生都相信耶稣是我的主。我一生的计划是神定的,神也在我的身上显出他的作为。经过那么多的痛苦,神还让我活下来,把我坏的身体变成健康的身体,能不感谢神吗?……我一辈子没有忘记神对我的恩待。”
近期,福音时报同工有幸在梁保罗牧师的居所拜访了他,聆听他讲述了神在他人生中的奇妙工作。下面,随着梁牧师的讲述,我们一同来见证上帝的作为吧!
童年时蒙神拣选
(百年前的南宁中山路教堂)
梁保罗出生在广西南宁,他的家就在南宁中山路教堂的左边。五六岁时,他被教堂里的歌声吸引,出于好奇就进到里面看看。当时,他觉得很新鲜,歌声也很好听。儿时的一首赞美诗《耶稣喜爱一切小孩》他至今都记得,还忍不住现场给我们唱了起来:“耶稣喜爱一切小孩,世上所有的小孩。无论红黄黑白种,都是耶稣心宝贝。耶稣喜爱一切小孩——”唱诗的时候他脸上满是笑容,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场景。
“原来耶稣喜欢小孩啊!”心里有了这个确信后,他每个主日清早都去参加教会活动。当时他虽然还不明白救恩,但福音的种子已经落在了心里。就读小学后,他仍坚持参加教会在周日为小朋友们安排的活动。
梁牧师保存了一张一百多年前的中山路教堂的黑白照片,那里保留着他儿时的美好回忆。他拿着照片跟我们介绍,第三层是钟楼,第二层是教堂,一楼用于办公,教堂外边有楼梯可以通向二楼。在抗日战争时期,教堂底下挖空了,挖得很宽,当作防空洞。
梁保罗就读小学期间,日本已经侵占了中国的东北地区。他的小学校长很爱国,也爱唱歌,经常带学生们唱爱国歌曲。梁保罗现在还会唱《松花江上》:“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流浪!流浪!……爹娘啊,爹娘啊。哪年,哪月,才能相聚在一堂?!”
这首歌曲里面的情感梁保罗深有体会。在抗日战争期间,梁保罗失去了他的父亲。他父亲原本是位中医医生。卢沟桥事变后,他参加了广西的民团(中国传统的地方武装力量),后来在南京牺牲了。父亲的离去使梁保罗的家庭陷入痛苦之中,也迫使才小学毕业的梁保罗选择到社会上谋生。
在南宁做了一段时间学徒后,因为南宁被日军侵占,他只好到广西当时的省会桂林投靠亲戚。在舅舅的帮助下,他在粮食局找到了一份工作。更可贵的是,在桂林的这段时间,他的信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青年时信仰扎根
(抗战时期的桂林圣约翰堂)
在桂林获得稳定的工作后,梁保罗就开始寻找教会,他找到了桂林圣约翰教堂。在这里,梁保罗遇到了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的沈明燧牧师(沈牧师后来成为广西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第一任主席)。在沈牧师的培养下,梁保罗的灵命不断成长。
白天,梁保罗在粮食局上班;晚上,他到圣约翰堂做义工,参与教会的布道会服侍。周日,他会同其他的义工一起到附近的圩镇赶圩(赶集),趁着人多热闹,向大家传福音。他们会准备一块大布,写上赞美诗或者圣经金句,以福音短歌来吸引人们,然后向大家宣讲耶稣。说到这里,梁牧师随口唱了一首福音短歌:“来信耶稣,来信耶稣,来信耶稣现在。现在他能救你,他能救你现在。”这个阶段,虽然对真道知道得不多,但他已经迎接耶稣为他的救主。
在桂林期间,梁保罗赶上了桂林作为“文化城”的时期。当时,国民政府搬到了重庆,桂林成为前往重庆的一个中转站,吸引了不少有识之士。 广州协和神学院此时搬到了桂林。桂林教会兴旺了起来。梁保罗抓住这个时机,让自己的信仰得以进深。沈牧师看梁保罗在信仰上很追求,又推荐他读了两年义工培训班。
待抗日战争结束后,梁保罗返回了南宁老家。因为有桂林圣约翰堂的推荐,他顺利在同属圣公会的南宁中山路堂担任见习传道,走上了全职服侍主的道路。
在中山路教堂服侍一段时间后,牧者对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希望他可以继续深造。因为南宁的外籍传教士在1951年都离开了,教会急需本土传道人。1950年底,梁保罗前往广州协和神学院就读,四年的专业学习加上一年的实习,五年后他顺利毕业。当时广州协和神学院是岭南大学的一个学院。在就读神学的同时,梁保罗还旁听了农学院的课程。
梁保罗在广州不但得到神学上的装备,还收获了爱情,他的爱人在教会幼儿园工作。神学毕业那年,他和爱人在广州的圣公会举办了婚礼。结婚后,教区的主教询问梁保罗接下来要到哪里服侍,是留在广州,还是要回到南宁呢?梁保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南宁,因为那是他读神学的初衷,是他牵挂的家乡教会。
回南宁之前,妻子为了节约成本,先回了趟香港的娘家,然后再去往南宁。没想到,这一举动竟然成为梁保罗接下来被逼迫的“重要证据”。
21年的艰苦岁月中经历了奇异恩典
1956年,梁保罗神学毕业后回到南宁中山路堂继续服侍,1957年晋立牧师圣职。没想到,服侍了不到两年,他就遭遇了人生的重创——被打成大右派,下放到农场改造。给他定的罪名是里通外国。审讯人员质问他:大城市广州要留你,你为什么要回到南宁?回南宁也不要紧,你还派妻子去香港勾结帝国主义,想要来控制广西的教会!你是帝国主义的走狗!
面对这般的指控,梁保罗说这个“帽子”太大了,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此时他觉得自己侍奉神的道路可能走到了尽头,因为他身体很不好,可能熬不过接下来的艰难岁月。他患有严重的十二指肠溃疡,大便经常是黑色的,有时还咳血,偶尔还需要卧床修养,经过长期的治疗都没有什么功效。这样的身体怎么应对接下来的苦难呢?
进入农场前他向神做了祷告:“神啊,我这个身体能渡过这个难关吗?你在广西那么艰苦地培养我作你的仆人。现在我要到农场去,要吃苦。主啊,求你鉴察、保护我吧!”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农场艰苦的环境中,在没有药物治疗的条件下,他的疾病竟然痊愈了!梁保罗一直把这个视为他人生中经历的最大神迹,始终没有忘记神对他的恩待。
在那个特殊时期,梁保罗无法过常规的信仰生活,只能在生活中不时地跟神祷告。有一年圣诞节,他不自觉地哼起了《平安夜》。一个同样被下放的人跟他说:“你是基督徒吧?我也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梁保罗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感受到《使徒信经》中的“圣徒相通”。
在农场劳动几年后,梁保罗被退回到南宁当地继续接受教育,依然背负着同样的罪名。由于在农场做的是建筑类工作,加上当时“深挖洞,广积粮”的政策,他回到南宁后被安排去挖防空洞。在这期间,梁保罗有一次遇到防空洞塌方,被埋在了下面。当时他很清醒,听到外面有人在讲,不要用铲子,不要用锄头,否则没被压死,也被铲死了。听到大家这么关心他的生命,他非常感谢神。就这样,大家徒手把他给救了出来。
在背负罪名的21年里,比起肉体遭受的痛苦,梁保罗心里的痛苦更加难以承受。他始终处在被隔绝的状态中,不是被别人隔绝,而是迫于无奈的自我隔绝。当他在街上遇到亲戚朋友时,他会主动躲开,避免给对方带来麻烦。因为只要他跟谁说话,对方就很可能被叫去问话。
还有一个更大的痛苦,就是背负着罪名,他无法公开为主做工。梁保罗把这个视为他一生中灵性最痛苦的时期。在那段生命没有保障的岁月里,他既不公开承认自己的信仰,也不否认信仰。他始终选择沉默以对,等待着可以服侍主的机会。
平反后加倍服侍
1979年,被错划为右派的梁保罗牧师得到平反,恢复在教会的工作。同年7月17日,南宁市中山路教堂退还给教会,由梁牧师接管。此时,梁牧师的身体比当初进入农场时还好,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终于可以公开地为主做工了。
此时,许多问题在等待着他去处理:收回的教堂已成危房,急需修复;缺少教会同工;漂泊的群羊需要寻回,信徒的灵命有待复兴;等等。
中山路教堂是退还给教会了,但是因为是木质结构,已经被白蚁啃食成危房。1980年复活节,教堂的屋顶部分掉落,所幸没有人员受伤。梁保罗努力跟政府相关部门沟通,最终政府答应给修缮,一年后的复活节,教堂恢复了聚会。
在这停止聚会的21年间,有的老牧者已离世,年轻的同工进入工厂工作。在教会恢复聚会的最初阶段,许多事情都是梁牧师一手操办:证道,探访信徒,教堂的卫生清理,等等。在众多的工作中,他认为培养信徒的灵命是最重要的。在培养信徒方面,除了主日聚会等常规聚会、探访,开办培训班是一个重要的举措。
(广西基督教第一期义工培训班)
(信徒们在半路迎接前来授课的牧者)
提到培训班,梁保罗就忍不住讲起了那时信徒的渴慕。一些基层教会的培训班不是梁牧师安排的,而是基层教会主动邀请的。当得知梁牧师要去办培训班时,基层教会的信徒非常高兴,常常是在半路上迎接,有的在山上的教会,信徒会提前在山脚下等候(爬山需要一两个小时)。就从那时起,举办义工培训成为广西教会的一个特色,一直延续至今。
虽然在服侍上很辛苦,但是梁牧师心里很高兴。他认为:“牧师要爱信徒,不能脱离信徒,把信徒引导到耶稣面前是做牧者最大的快乐。”
随着服侍的深入,他肩负的责任也越来越大。1981年,广西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召开第四届代表会议,梁保罗牧师担任副秘书长,此后他又先后担任南宁市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主席、广西基督教协会总干事、广西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主席、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常委等职务。
因为教会缺少接班的同工,梁保罗牧师一直工作到74岁(1998年)才退居二线,以教会顾问的身份继续服侍。当他看到一批批经过神学装备的年轻同工站起来时倍感安慰,也可以放心地把教会交给他们了。
退下来后,除了担任教会顾问,梁保罗牧师又做了一件颇具挑战的工作——他花费十年左右的时间编写了广西的教会历史《基督教在广西》。
退休后撰写《基督教在广西》
(梁保罗牧师撰写的《基督教在广西》)
(《基督教在广西》手稿)
撰写《基督教在广西》的起因是一些年轻同工的需求。广西各地的一些教会具有百年历史,教会的年轻同工却对自己教会的历史知之甚少,他们就拿着“教会的创立时间”等问题求问梁牧师。他们所提的问题,梁牧师有的能回答,有的也不知道答案。于是,他开始多方寻找资料,《基督教在广西》的内容也在不断地丰富。2017年,值南宁中山路堂110周年庆典之际,这本书终于跟大家见面,一同来见证上帝在广西的作为。
在撰写书籍的过程中,早期一些传教士、传教机构的故事深深感动了梁保罗。他如数家珍般给我们讲述了美南浸信会的纪好弼牧师,圣公会南宁传道区创始人祁理扶医生,梧州的思达医院,以及宣道会的感人事迹。
广西福音的先行者纪好弼牧师锲而不舍的精神令梁牧师敬佩。纪牧师曾四次尝试进入广西,都未能在广西扎根。1865年,他第三次进入梧州时有一些突破,租得竹椅街(今竹安路)一间民房传教,但是晚上不允许他住在那里,他只得住在船上。纪牧师的第四次尝试选择了广西的省会桂林,没想到引起合城耸动,街头巷尾都张贴着告示:“不准接待洋人,不得接受其书籍,若有人胆敢租屋与洋人者,定将其家产充公。”纪牧师只好返回。纪牧师在中国服侍了56年,1912年安息在他深爱的华南这片土地上。
圣公会南宁传道区创始人祁理扶医生夫妇的大公精神,令梁牧师深受感动。英国医生祁理扶于1906年进入广西,他和妻子在南宁服侍18年,创办了道济医院、教堂(现今的中山路教堂)以及孤儿院。1924年,祁理扶夫妇感觉难以继续带领事工发展,就把自己辛苦服侍的成果无偿奉献给英国传教组织“圣经布道会”。
梧州桂南浸信会联合创办的思达医院,在抗战期间曾为灾民提供免费的医疗服务,令梁保罗印象深刻。他在《基督教在广西》中引用了香港宣道会北角堂黄彩莲同工在《烈火中的洗礼》一书中的内容:“市面各地受伤者,抬来院就医,皆能尽力救护,各层楼大小病房及骑楼边,均卧满炸伤者。至受伤者在院留医,不论军民人等,所有医药膳宿各费,全由院方供给,不收分文。”
宣道会火热、开拓、吃苦的献身精神,深刻在梁牧师心中,在他的言谈中多次提及。秉承着这样的奉献精神,宣道会将福音传入了其他宣教机构很少接触的贫困地区,结出丰硕的果实。在1936年,宣道会在广西各个地区共建立了67所教堂。
在整理、撰写《基督教在广西》的同时,作为历史中的一部分,梁保罗牧师还在续写着属于他个人的历史。目前,他身体状况良好,生活依然充满盼望。
晚年生活依然充满盼望
(梁保罗牧师近照/福音时报)
梁牧师家住在7楼,没有电梯,楼道的电灯需要手动打开。笔者第一次拜访梁牧师是在晚上。当笔者和同工爬到四楼的时候,楼上一位老人家正快步下楼。原来,他就是梁保罗牧师,担心楼道黑,正下楼给我们逐层打开电灯。
对于已经习惯乘坐电梯的我们来说,爬七楼还是挺累的,这却是这位百岁老人的日常生活。得益于读神学时旁听了农学院的课程,梁牧师在楼顶侍弄了一个花园,里面摆放了几十盆花。在花园的一角,他还养了几只乌龟,用几年的时间从鸡蛋大小养到了三四斤重。
谈到晚年生活,他非常感恩。自他退休后,南宁市基督教两会坚持给他发工资,起初是以他在职的工资标准发放,后面还根据整体的工资水平上调。所以,在物质生活上他不用担心,而且还有余钱可以帮助在读的神学生。信徒们也很尊敬、爱戴他,有时会请他帮助代祷,前段时间还主动为他庆祝了99周岁生日。周末,他会到南宁市区的两个教堂参加崇拜,周六在中山路教堂参加,周日会连着参加共和路堂的第二、第三堂崇拜。他还坚持订阅《天风》和一份社会报纸。
关于死亡这个话题,他毫不避讳,而且持积极乐观的态度。“死亡怕什么呢,我的人生观是很乐观的!”谈到这里,他给我们讲了一个小故事。
一位信主的老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在身边,一个在国外。有一年,身边的儿子去世了,他坐船去找国外的儿子。不料,途中起了大风浪,情况很危险。许多乘客陷入到恐慌当中,这位老人家却很平静。老人家说,如果能平安抵达,他就去见国外的儿子;如果遭遇船难,那么也不要紧,他会去天国见另外一个儿子。
如同故事中的这位老人,梁保罗牧师对死后的天国很确信,他相信耶稣已经为他预备好地方。“人的生命到底是有限的,假如神再给我20年,我还是要回家的。”梁牧师平静地说道,“我今年99岁,假如神再给我5年,那再有5年我就到天家了。神希望我余下的光阴还能够为他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