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空灰蒙蒙的，雨下了一整宿，院子里的残枝败叶在雨水中浸泡着，等待着腐烂和消逝。而我恰如那片片凋零的落叶，煎熬着度过分分秒秒。无奈之下唯有沮丧地埋头祈祷，希望得着神赐我的合宜话语，好回应老师对匿名投诉的质疑。
事发过程也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我却体验到如坐过山车般的跌宕刺激。上午收到一条孩子班级家长群的消息，说本月将由我们班家长参与轮岗校园执勤护学活动，要求家长们佩戴岗位红袖章，在校门口站岗半个小时。
我认为这个要求非但不合理，还有强制性执行的嫌疑。首先，家长站岗的时段不合理。上午7：30-8：10分以及下午16:30-17:10分站岗，这正是职工家长们的上班时间，校方并未考虑到家长们的现实情况；其次，轮岗工作虽美名曰家长志愿参与，但是排班表上已清清楚楚地写好了值班家长的名字，而这事先并未征求家长的意见，仅提到该活动是由家园协作设立的校园执勤护学岗志愿者活动。敢问家园协作是哪个神秘组织？能否代表大部分家长们的心声？
看到学校的通知如此不合理，我致电教育局投诉问题。然而投鼠忌器，我担心老师知道我投诉后，会对孩子区别对待，于是选择了匿名投诉。投诉完毕在网上查看投诉进程，见已经被当地教育部门接收，内容还没来得及看完时，突然听到了微信消息轮番轰炸的声音。
消息竟然是班级老师发来的，她发的一个截图令我浑身一颤，截图内容正是我匿名投诉到教育局的信息。本以为教育局会给出合理的方案，没想到信息转手就落到了老师的手中。这就好像举报人写完举报信投递后，讶异地发现举报信落在了被举报人手中那样惊险。
老师虽然言辞礼貌，但也提醒（我）匿名投诉人没必要投诉，她不安排（我）投诉人值班即可，希望（我）投诉人撤销投诉。此时此刻，我仿佛是没有壳的贝，完全暴露在捕食者眼前；又像是处在一间暗处布满了摄像头的酒店，被人看个精光。
我在寻思如何回答，关上房门独自祷告，甚是难熬。我虽有一身反骨，但实际上胆小如鼠，想要合理表达诉求，又怕给自己和家人造成麻烦。想要秘密地将事情解决，却又被人扒个精光。万分纠结的我只得考虑是否说谎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是大方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投诉者？我祷告求神给我勇气，能够诚恳沟通，消除老师对我的负面看法。
祷告完之后，我鼓足了勇气，大方承认是自己做的，给老师造成了麻烦感到愧疚。本来是想向教育部门反映家长问题，希望能得到妥善解决的。没想到问题还是回到老师身上，需要让老师来处理，徒增了老师的工作量而深感抱歉。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家长轮岗护勤一事的不认可，会继续在民意诉求上发声。
老师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她敏锐地觉察到我的想法，反而安慰我，谈了几句孩子的优点，愉快地结束了聊天，这件事情就算翻篇了。
这事看似翻篇，但问题依旧存在。我虽然做了些事，却起不到什么效果，一如十年前那段类似的经历，这不禁又勾起了不愉快的记忆。犹记得十年前我刚毕业参加工作，在政府新闻办任记者一职。初生牛犊不怕虎，觉得世界是光明的，担任记者便要为民发声，真实地报道新闻内容。那时的我太天真，不晓得世界其实不是非黑即白，更多却是灰色的中间地带。报道内容是光明磊落的白，隐藏的真相却是暗流涌动的黑，大众们看到的则是中庸基调的灰。然而，一次隐秘的报道事件，将我从白色地带卷进了暗流之中。
那是一天傍晚时分，有朋友爆料称县城污水未经过任何处理，直接排放至南渡江；而南渡江正是两岸市县地区饮用水水源，这意味着我们喝的水，来源于污水排放之地。听闻此事我感到很震惊，便与他们一同前去调查，亲眼目睹了几个大型排放口污水横流，直灌入江河，连高尺堤坝上都恶臭难闻。真没想到我们一直在饮用的水源竟是这般景况，而周围的住户对着那几个排放口也指指点点，怨声载道，希望记者早点曝光此事。
我心里犯难，虽然担任的是记者一职，但所处的位置很是尴尬。所在部门是为政府有利言论发声，并且消除负面舆论而设置的，所以报道的新闻只能是正面消息。如果我给领导上交一篇《污水未经处理直排南渡江 谁给了他们胆量？》估计只能迎来一阵臭骂，自家丑掩盖还来不及，何来提杆揭丑之说。
然而就这样置之不理，实在良心难安，更何况我还是一名基督徒，岂不更要为正义发声。于是我祷告之后，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拨通了都市报记者的电话，爆料给他，并且借着外出采访的时机，带他们走访现场。第二天在报纸头版处见到了污水直排的新闻。
新闻犹如一块石头，在风平浪静的江河上，砸出一道巨大的水花。我的领导急忙联系记者们吃饭，让我写篇新闻通稿发给他们，大意是政府已在调查处理整改中。看到问题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向好的方向发展时，我松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事情很快又迎来了变化。
“我们认为政府的整改态度不足，为了扩大事情的影响力，明天我们不用你的通稿，而是继续曝光政府的作为。”饭局过后，回到家中，那名记者突然如此致电于我。
我有些惊恐，本以为只要让媒体来曝光事实，引起政府足够重视，可以解决污水直排问题就好了。没想到其中牵扯了难以言喻的利益纠葛，以及难以把控的局面和复杂的人心。那时候的我还只是一个刚出社会不久的黄毛丫头，遇到情况突变，棘手难料。于是，我就询问爆料给我的那个长辈朋友，事情该如何处理。没想到，他竟十分肯定地认为是记者们想要封口费。而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将消息传给了我领导的上级。很快地，我便接到了领导愤怒的来电。
“没想到，你是内鬼！”他那句话仿佛刻在了我的心坎上，永远都挥之不去了。我冷静地承受着这一切，并告知他明天的报纸必定是我写的通稿新闻，他半信半疑地挂了电话。随后我立马给记者打去电话，恳求他按照常规报道即可，不要节外生枝。他惊讶是否我已经走漏了消息，于是挂断电话不再联系。
那一夜我不住祷告，久久无法入眠，时钟滴答滴答地敲打着我的大脑，阴冷小雨送来的凉意直侵入骨髓，我不知如何面对明天的狂风骤雨。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上帝知晓。第二天，新闻报道的内容基本是按照通稿的内容报道的。相关部门也开始着手整改，关闭了排放的污水。只是我再没有办法继续任职。
“我只是为正义发声，没想到葬送前程。”我递上辞职信，跟领导道歉给他造成了麻烦，谢谢他这两年来的栽培。然后转身收拾好办公桌，带走了一盒云南普洱茶和一瓶紫色蝴蝶兰。
身处风暴中的人，不愿再提及经历过的风暴，我有意将记忆封存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黑暗匣子里，任时间慢慢地抚平那段陈年往事。多年之后，还是会回想起记者生涯，对当“内鬼”之事，不觉后悔。
我很喜欢电影《熔炉》里的一句话：我们努力发声，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基督徒入世而不合污，是这个世界白色地带的光，理当以己微弱之力，照亮灰暗。
注：本文为特约/自由撰稿人文章，作者系海南一名基督徒。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供读者参考，福音时报保持中立。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