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潮汕地区城市和乡村的大街小巷的空气里开始飘起了淡淡的年味。七十岁的陈大妹像过去七十年里的每一天那样，在天蒙蒙亮时就起身梳洗，准备去村头的“神树”（榕树）上香。
陈大妹的每一天都是从拜拜开始的。清晨拜天公，中午拜土地公，晚上拜祖公，这些合起来统称一声“拜老爷，老爷保号”。初一十五要拜，二十四节气要拜，诸神诞辰更要拜。她的整个人生就像是一场漫长的祭祀，香烟缭绕中，岁月从指缝间溜走，留下的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和日益浑浊的眼睛。
“阿嬷，这么早又要去拜老爷啊？”孙女在床上半梦半醒地问。她晚上陪陈大妹睡觉，白天回自己家，她爸是陈大妹的儿子。
“唔，今日要拜灶君公，让他上天‘呾好话’（讲好听的话）。”陈大妹轻声应答，生怕惊动了什么。
村头拜拜结束之后，陈大妹去了自家的菜地，准备拔一些青菜回家。突然发现，隔壁菜地居然是清一色的番薯，叶子绿油油的，但藤蔓很粗壮，估计下面的番薯也长得很好。番薯的主人芳姐，正在掰藤叶，像是在准备今天的番薯叶。
“阿芳啊，你怎么还没种过年菜？再过十几天就过年了，现在不种来不及了啊！”陈大妹忍不住走上前问道。
芳姐转过身来，眼中有陈大妹看不懂的光彩：“大妹姐，我不种这些了。今年过年，我不拜了，也不准备那些了。”
“什么？”陈大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过年怎么能不拜不准备呢？这会倒霉的！”
陈大妹看着自己的地里，种满了春菜（寓意春回大地生长发财）、芹菜（寓意勤劳致富）、红萝卜（潮汕叫红菜头，寓意好彩头）、白菜（寓意百财），对芳姐说：“不然，你到时候到我地里来拔吧。”
芳姐说：“我现在信耶稣了，不需要拜了。”讲这个话的时候，芳姐眼里都是星星。
陈大妹困惑地问：“信耶稣就不用拜了？那、那谁来保号你？”
芳姐说：“大妹姐，信了耶稣，自然耶稣就会保佑我们。耶稣才是真正的神，天地是祂造的，人是祂造的，出入是祂看顾的，平安是祂赐的。”
陈大妹似懂非懂地听着。芳姐继续解释：“我以前和你一样，天天拜，年年拜，怕这怕那，生怕得罪了哪个老爷。可是越拜越不安，越拜越多事。唯一的儿子出车祸的时候，我正在庙里拜呢。你再看看黄历，今天不宜动土，明天不宜洗浴（冲凉），搞得我们好像被一根绳子捆住一样。信耶稣后我才明白，我们是自由的，不需要受束缚。”
芳姐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陈大妹心中炸开。七十年来，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道理。
两个人一直讲，讲到各自的孙子孙女过来找人。陈大妹带着满腹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回到自己的老屋。接下来的几天，她仍然习惯性地去庙里拜拜，但心思已经不似从前那样专注。
在地里再次遇到芳姐的时候，她注意到芳姐的变化：原本愁苦的脸上现在常带笑容，原本被生活压弯的腰背似乎挺直了些，原本总是抱怨命运不公的嘴巴现在常常感恩赞美。
除夕前一天，陈大妹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芳姐的家门。芳姐正准备出发去教堂，今天有外地的牧师来开培灵会。
“阿芳，我能跟你去教堂看看吗？”她怯生生地问，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当然可以！马上，立刻，去去去。”
因为两个人一路上讲话，赶到镇上的教堂时，已经是第二场了。讲员讲的题目是《从奴仆到兄弟》，根据《腓利门书》所讲，讲员讲到，阿尼西母抓住机会，信了耶稣，改变了命运，从一个奴仆，成为主人腓利门的兄弟。陈大妹一边听一边捏住手掌进而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脸上有奇异的光彩。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分享听到的道理：“是啊，保罗那个时候又老又有病，还是囚犯，如果耶稣不是真神，谁会相信保罗所传的？阿尼西母不如带着从腓利门家‘顺走’的财物逃得远远的更好......”
年初一年初二年初三，陈大妹天天跟着芳姐去教堂，家里人以为她是去拜拜了。年初二女儿女婿回来后自己做饭自己招呼自己，之后就自己回家了。从前陈大妹很多讲究，他们根本就不敢问也不敢动。
一个月后，陈大妹告诉家里人，以后要信耶稣了，不再拜这拜那。迫于她平时在家里说一不二，老公表示听老婆话跟老婆走，儿子女儿表示你们两个老人先试试水，搞不定就回头。
三天后，教会牧师在芳姐带领下一班人过来清理偶像，教会最大力气的张弟兄说：“太多东西了，好累，但好开心。”
复活节，两个老人家受洗，芳姐和陈大妹抱在一起哭。
“阿芳啊，我活了七十一年，直到现在才真正活明白。”陈大妹感慨地说，“原来我们不需要讨好任何神明，只需要接受那份白白赐下的恩典。”
村里人拭目以待，看陈大妹两公婆没有了老爷保号，会不会出事。
一年后，陈大妹儿子一家女儿一家加入教会，陈大妹越活越年轻，不断向前来问秘诀的人说：“从前做奴仆，当然愁苦显老，现在做女儿，自是年轻啦。”
注：本文为特约/自由撰稿人文章，作者系广东一名牧师。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供读者参考，福音时报保持中立。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