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理克牧师妻子凯怡：这一年我经历了什么
编者按：在美国马鞍峰教会华理克牧师的小儿子马太自杀（去年4月初，马太在多年与精神疾病抗争不敌后，在家中自杀。）一年后，华理华理克牧师的妻子凯怡接受了《今日基督教》高级编辑、环球记者提摩太·摩根的采访，她与记者交流了这一年来的痛苦，以及面对未知的希望。
大概两周前，凯怡心生不悦，这位马鞍峰教会的共同创办人在“脸书”上更新：“随着马太一周年祭日的到来，我很惊讶于网上一些有意无意的评论，他们表示我该是时候‘走出阴霾’了，我不得不郑重声明，旧人华理克和旧人凯怡早已经不复存在，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不会和原来一样。”
接下来七天里，凯怡写的八百多字的声明点击率高达375万人次，近万人回复。数以千计的人跟帖讲述因为疾病，自杀，事故而离开他们的家人的故事，他们讲述其他的亲属和朋友已经回归正常的生活，而自己却沉浸在痛苦中久久不能自拔，对此他们感到十分自责和内疚。
精神疾病和抑郁症往往和自杀联系在一起，马太就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3月28日，马鞍峰教会资深牧师华理克和凯怡召集了多位教会牧者，举办大型一日谈活动，旨在探讨教会在对抗精神疾病方面应扮演的角色。该活动已经顺利结束。最近，凯怡接受高级编辑提摩太.摩根的采访，首次深入提及自己儿子的自杀事件。
注：CT（Chrisian Today） K（Kay Warren）
CT：你“脸书”上的帖子引起的轰动让人吃惊，这篇文章是匆忙写的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K：上个月，有四次经历有意无意的触动了我。我和一位比我小的母亲共进午餐，十四个月前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问说：“在周年祭日即将到来的时候，是否还有人告诉你或者暗示你要走出阴霾，勇敢的活下去？”我问了其他失去孩子的人，听到了一样的回答。这使我很抓狂，我快速在“脸书”上发了这篇文章，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响——378万人次浏览和超过1万个回复。
CT：大部分回复都是支持你的吧？
K：有人写道：“我要把这句话印在脖子上，‘请阅读凯怡的贴子’。”我尊敬那些和我分享故事的人，我能理解他们，和他们一起哀恸，一起哭泣。人们感到自责和内疚，因为他们沉浸在失去至亲的痛苦中久久不能自拔，跌入痛苦的深渊无法前行。大部分贴子写满了爱和同情，理克和我受益良多。
CT：那些经历子女自杀的人的希望得到什么安慰呢？
K：我想说的是：“不要强迫我前进太快，快于我所能做到的。”你在很多方面永远改变了。杰瑞席哲在《出人意外的恩典》中说道：“比较痛苦真的没有意义。”六年前，我的父亲死于癌症，享年86岁，当时我悲痛万分，以泪洗面，现在想想心里依然十分难受。不过86岁的老父亲的一生终归美满和丰富，实现了人生的梦想，有幸福的婚姻。
但是一年前失去患有精神疾病的马太的经历完全和失去父亲不一样。马太英年早逝，自己以近乎暴力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我们心头留下抹不去的伤痕。二十年来，我们和这个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小伙子一起生活，他的离世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悲痛，还有内疚，遗憾和恐惧。
我有一个朋友，女儿被谋杀了，她所经历的痛苦在某方面又和我不同，我并不能真的和她同身受，有时我们太快就说：“我知道你的感受。”甚至通常还是加上一个词“完全”，“我完全知道你的感受。”我想说：“不，不好意思，你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最好是说：“听了你的事我的心都碎了，我也经历过痛苦，对此我心痛万分。”
千万别对我用“至少”这个词，每次我听到“至少”这个词，后面的话都让我抓狂，“至少你陪他走过27年。”“至少你还有别的孩子。”
CT：回首过去一年，你怎么描述“旧人理克和旧人凯怡呢？
K：由于我们相爱，一起孕育儿女。这个孩子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现在他不在了，我怎么会和以前一样呢？原来我们一家五口人，现在是四口人。我们的马太以最刺痛我们心灵的方式谋杀了自己，自杀就是自我谋杀，杀害马太的凶手就是他自己。知道了他对自己做的事情，知道了他是如何毁掉我们至爱孩子的身体，这是多么巨大的创伤。他这么做是为了结束痛苦。而我们又怎么能和以前一样呢？创伤改变一个人，我不能再是过去的我了。
CT：接受CNN采访时，你说：“我情况很糟，但我要活下去，终有一天我们会再度站起来。”情况仍旧是这样吗？
K：我在马太的追思仪式上说：“我们被损坏但不至灭亡。”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半里，我们每天如坐针毡，我常和亲近的朋友说起，好像我们就在地狱的边上。前不久我决定不再要任何事摧毁我。多年来我一直对上帝说：“你昨天在马太的生命中做工，今天依旧，你也会在未来的每天中在我的生命里做工直到我见到马修的那一天。”
去年我听到一篇来自新颂教会布莱恩休斯顿名为《荣耀的废墟》的讲道，让我很惊讶，他提到耶利米哀歌，以西结书，耶利米书以及所有发生在以色列的事情，以西结书36章和37章提到以色列如何被毁灭，上帝说：“城邑有人居住，荒场再被建造，过路的人虽看为荒废之地，现今这荒废之地仍得耕种。”（以西结书36章33-34节）
这句经文和奥林匹克赛跑运动员埃里克伊达尔（1924年因巴黎奥运会100米预赛排在星期日而放弃比赛，后在400米比赛中取得金牌）最喜欢的一句话遥相呼应。他说：“有时景况好像要摧毁我们的生命和上帝的计划，但荒场中的神绝不是束手无策的。”这句“荒场中的神绝不是束手无策的”让我能够说“我们被损坏但不至灭亡”。我的生命被夷为平地，然而同时，上帝有他的计划。
CT：以前你提到过“希望盒”和“未知罐”，它们现在还好用吗？
K：它们就在我每日伏案工作的桌子上，每当我读到一句给我希望的经文，我就抄写下来放在“希望盒”里。去年4月4号的深夜，我和马太发短信，他威胁说要自杀，突然短信停止了，当时理克患了肺炎，我十分害怕，我把理克从床上拉起来驱车到了马太的家。我用力砸门，不断的按门铃，里面没有人回答，他曾经威胁说我们要是报警，或者哪怕警察在附近的话他就自杀，后来我们发现那晚他真的自杀了。
我不想再看我的“希望盒”，它摆在那里好像一个讽刺，我拿出了所有的经文丢掉。盒子空了，尽管罗马书5章4到5节说过“盼望不至于羞耻。”而我当时真的失望至极。
我的孩子不应该自杀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喊着“事情不应该这样结束的”，我信仰火热，看看又得到了什么，刹那间我仿佛变成了一个痛苦的无神论者，不知道该怎么重新相信。我呼求上帝赐我经文，能让我重建信心，继续活下去。
后来“希望盒”里的经文慢慢多起来，神给我的第一句经文是哥林多前书15章43节：“所种的是羞辱的，复活的是荣耀的。”每当我来到马太的墓前，站着，跪着，抑或躺着，每次嘴中都念着：“神啊，马太的身体在羞辱和软弱中埋葬，但是你必使他在荣耀和力量中复活。”
这就是我们信仰的根本，面对未知仍然心生希望。我们过信心的生活，充满希望，直视未知。希望和未知在生活中共存，你不能顾此失彼。没有希望就没有信心，同样，不能明白生活中尚且有还未被回应的未知领域就没有希望。如果你能兼顾两者，就拥有了充满生机的信心。
CT：我们为什么那么不擅长表达悲痛？
K：我长在福音派教会，父亲是一名牧师，他不怎么表达自己的负面情绪，有的只是喜乐，喜乐。负面情绪提都不能提。我的兄弟吸食毒品，父母没有告诉教会其他人他们所经历的痛苦，我甚至不认识任何一个能敞开心扉讨论他们情绪的人。
小的时候，我被性骚扰，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当理克和我结婚的时候，我语气平缓地和他提到这件事，“这个和我没有关系。”那已经过去了。婚后，我们的蜜月也不太顺利，经济也十分拮据。
后来我们开始参加婚姻指导服务，我才开始明白小时候的生活方式是错误的，记得指导结束后，我回家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第一次深切感到上帝的爱和对我生命的接纳，心灵大为震撼。我对理克说：“如果将来我们有幸牧养教会，即使要站在教堂的房顶上，我也要告诉会众我们和每个人一样，我们也是罪人，经济一样拮据，也有时候会质疑上帝的存在，有时会以为一切就是一个宇宙的笑话，我们也一样需要上帝度过每一天。”所以我们下定决心会和信徒分享真实的情绪。
CT：还有其他有帮助的资源吗？
K：安威姆斯写过一本书叫《哀歌诗篇》，书中以我见过最有力的方式表达失去至亲的感受，哭喊着，尖叫着，有时甚至指责上帝，“上帝，你为什么不爱我们？为什么不爱我们的亲人？为什么离弃我们？”然而，最终她又回归信仰。还有史提查普曼的专辑《Beauty Will Rise》。
CT：4月5日是马太的周年忌日，你是否明确要做什么吗？
K：我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我会去墓地，墓地安慰了我。它帮助我接受事实，因为我还经常幻想马太开门回家的样子。墓地让我真的明白马太已经离开了。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我再次和上帝连接，这不是马太故事的结束，将来还有更动听的故事。
CT：华理克的话语感动了很多人，“在上帝的恩典花园中，枯树也会结果。”这句话是否影响你的想法？
K：马太真的是这样的一个小伙子，他有时风趣，有时古怪，有时傻乎乎的引人发笑。他感情细腻，对周围的人和事物十分敏感，有时会因为别人经历的痛苦而难过不已。
我们在他的墓碑上刻着“慈悲的战士“，即便知道自己是棵枯树也为别人而战。当他陪我去世界各地探访时，常常因为看到的景象而心碎。然而他如此敏感，内心支离破碎，引他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使他痛苦万分。他是一棵枯树，但是他仍旧在结美好的果实。
有人告诉我马太的辞世拯救了他们的生命，有人说：“我不想这样对待我的家人。”还有人说：“我不再想自杀因为我不希望这一切发生在我家人的身上。”一个小伙子告诉我：“马太辞世后我听到了他的故事，我一直想自杀，但现在我来到了你们教会，在这里我明白上帝时多么的爱我，所以可以说马太救了我一命。”这棵树仍旧在结果实。
CT：马太的生命如何改变你对精神健康体系的态度？
K：精神健康体系在美国并不健全，我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当然，并不是说人们不努力，也不是说没有优秀的富有同情心的人在从事这个领域。但是情况太复杂了，很多时候，所谓的帮助并没有带来真的帮助。
这次探讨精神健康的大会如同精神疾病大湖中一块卵石一样，未必能激起涟漪。但是教会需要在这方面扮演一定的角色。神的孩子们应参与其中。我们必须这么做。
当你意识到有相当一部分精神疾病患者在寻求保健医师之前会先找他们的神父，他们的牧师，他们的拉比（犹太教教士）时，你就能明白装备教会牧者是多么的重要。大多数牧者还没有装备好。牧师每天都在和有心理健康问题的人打交道。
这个很难回答，去年我以以前未有过的方式经历三位一体神中的每一位。上帝享有至高主权。他可以拯救我的儿子，他可以医治他，他也可以使他脱离死亡。在世界结束的时候，我们都在上帝的家门口相遇。
当马太不能在这个世界上再多忍受一天的时候，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现在他在耶稣的怀抱中。有一首赞美诗这样唱：“挣脱束缚，挣脱苦痛，挣脱黑夜，耶稣，我来了。”在马太的灵魂离开他身体被耶稣接起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马太嘴中说着这样的话语。他说着：“耶稣，我进入你的自由，喜乐和光明，耶稣我来了。”我在这位救主的接纳和拥抱中与耶稣圣子相遇。
那么圣灵呢？我在圣灵的安慰中与他相遇，我们身上有圣灵的印记。马太相信耶稣基督，从小身上就有圣灵的印记，没有什么可以夺走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将这救恩从他身上夺走。
我经历了三位一体的真神，这使我能继续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