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传奇》连载之十九——文革开始
编者按:《牧师传奇》是广东教会一位牧者所写的人物传记,传记采用第一人称,以回忆录的方式,讲述了作者的外公孙溥俊老牧师一生中发生在战争年代、建国初期、文革时期、落实宗教政策时期、改革开放时期等等不同的历史阶段的感人故事,再现了老一辈牧者忠于上主、忠于信仰、甘心舍己、乐于奉献的精神。愿上帝藉着前辈牧者的见证,激励更多年轻同工追随主耶稣的脚踪,勤做主工,忠勇向前……
“因为你们蒙恩,不但得以信服基督,并要为他受苦。”——腓立比书1章29饥饿
文革开始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伴随着雄壮的国歌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的歌声,中国的贫苦百姓终于站起来,当家做主了。在旧社会欺压,剥削过老百姓的土豪、财主、劣绅则统统被打倒。
其实和历史上每次改朝换代一样,新中国的成立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一方面,老百姓欢天喜地庆祝祖国的新生,另一方面,地主老财却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了。
姥爷的三叔(我的三太爷)在中央神学院毕业后,就一直服务于民国政府信奉基督教的党政要员团契中,解放前跟随国民党去了台湾,算是躲过一劫。太爷生性耿直,心地善良,自家又是经营悬壶济世的药铺生意,所以在当地几乎没有任何“恶行”记录,一解放,太爷就把家产和几间药铺献给国家,自己和几个儿子则从药铺主人转变成了在药铺上班,按月领工资的国家职工。有道是“破财消灾”,万贯家财总算换来了一家平安。
远在东北的姥爷就没这么幸运了,从49年建国到66年文革爆发,这期间一直运动不断,土改、三反五反,肃反……每一场运动,姥爷都因为他八旗子弟、基督教传教士的身份被调查,受审查,但总归有惊无险。
可文革开始后,一切都变了。
1966年,一场声势浩大、给中国带来巨大灾难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宗教界最先遭殃的是天主教,接下来是佛教、道教。红卫兵冲进寺庙道观,一通打砸抢,口号是“破四旧”,许多文物就这样毁于一旦。更有甚者,红卫兵逼迫出家人自己动手砸香炉,毁佛像,甚至把和尚尼姑关在同一间屋里,睡一铺炕,用一个马桶,这种侮辱人格的行为实在令人发指。许多老和尚、老师太不堪受辱,自尽身亡。可他们的死并没有换回人们的良知,反被污蔑为“妄图用自杀向党和人民示威”,当时有一句口号就是“宁可白添一座新坟,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中国的基督教在解放初期发动了多次运动,如三自爱国运动,控诉帝国主义借用宗教名义侵略中国等等,这些运动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基督教是和党与人民站在一起的,再加上解放前的基督教就基本上与外国差会割断了一切联系,从而保护了教会。可是尽管这样,教会在文革中也未能幸免。
面对严峻的局势,主任牧师决定停止主日崇拜以外的一切聚会,并组织人拆了教堂上高高耸立的十字架,但是……
1966年9月28日清晨,一帮红卫兵冲进教堂,砸毁了十字架、风琴、讲台等设施,接着又冲入教堂后院的教牧住宅,翻箱倒柜。名为“寻找传教士出卖祖国的证据”,实则找值钱的东西。一无所获,红卫兵把几位牧师带走,隔离审查。并以红卫兵司令部的名义接管教会房产,勒令教牧家属滚出教会。姥姥带着五个孩子和几件行李走出教堂,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回到学校,在办公室住了一夜。第二天,红卫兵司令部宣称,几位牧师“存在着严重的历史遗留问题,必须接受人民的审查”,就此把姥爷他们关进了“牛棚”(关押牛鬼蛇神的监狱)。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批斗、游街、审问、学习,牧师们被要求承认他们“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由于姥爷会说英语和朝鲜语,红卫兵们就一会说他是美国特务,一会说他是韩国特务,逼他交代美国在中国布置了多少兵力,最后又轻蔑地说:“美国佬妄图把新生的社会主义政权扼杀在摇篮里,真是妄想。”
红卫兵们想出种种招数来折磨姥爷他们。有一次,红卫兵在低矮的天棚上安装了一个100瓦的大灯泡,让姥爷站在正对着灯泡的小凳子上。还嫌不过瘾,就把铁丝拴在铁炉子上,挂在姥爷脖子上。细细的铁丝勒进姥爷脖子的皮肉里,疼得钻心,头上的大灯泡烤得人一身大汗,脚下摇摇晃晃的小凳子,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这时,红卫兵头目问了姥爷一个问题:“你们基督教整天天堂地狱的。我问你:我们的伟大领袖能不能上天堂?”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问题,要是说“能”,那就等于姥爷否定了圣经权威,要是说不能,他们就又找到了姥爷的罪名。“快说,”头目吼道。姥爷于是说:“上帝爱世人,信而受洗必然得救……”话还没说完,红卫兵就一脚踹翻了小凳子,姥爷摔下来,下巴撞在炉子的铁角上,鲜血直流。几个红卫兵围上来,拳头棍棒雨点般落在姥爷身上……
1966年12月,在经过了几个月的审查后,姥爷被宣布为“地主阶级的余孽,资本主义留在中国的特务”,数罪并罚,判处发配萨尔图草原(今属黑龙江大庆市)星火牛场,劳教20年。
那个大雪纷飞的早上,姥姥带着五个孩子来给丈夫送行,望着英俊高大的丈夫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姥姥泪如雨下,泪珠落下来,马上就结了一层冰,而此时此刻,姥姥的心却比冰还凉。顶梁柱倒了,一家人怎么办?当时最大的女儿(我的母亲)才7岁,最小的儿子还不到一岁,风雪迷住了姥爷的眼睛,北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而被刀割的,又岂止是脸?还有姥爷那颗面临骨肉分离的心啊。
汽车启动了,这一去,前途未卜;这一去 ,生离死别。“爸爸,爸爸……”大女儿追着汽车跑出很远很远,直到再也追不上。姥姥抱着儿子,默默站着,注视着远去的汽车,直到它消失在茫茫风雪中,她的心里一直诵念着:主耶稣基督,永生上帝之子,求你怜悯我们(圣公会传统的《耶稣祷文》)……
(未完待续)
注:本文作者系广东教会一名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