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边的棕树
依然是这棵的棕树,谷声又来看了。每次他来亓街看他父母时都要走过来瞧一瞧这棵树,只要这棵树在他就感到这里的“老园丁”还在。这里是黄杨山居的一半改建起来的新房子,是忻若弟弟的家,这棵独一无二的棕树旁边也有几棵无花果,只不过是后来栽的。黄杨早已不见了,黄杨山居的另一半由犹大占据着。
忻若姐弟看到谷声领着他母亲注视着这棵棕树,“杲堂(这边)是亭,阿爷平时就坐这里,边厢(旁边)都是花。大水缸也是(在)边厢……”谷声用手指着说。“是啊!爷爷就在这水缸里浇花的。”忻若在玻璃窗内远远地看着,她似乎看到她爷爷仍像往日那样默默地浇花,默默地劳作。屋边亭好像还在,“方几上还是那盆他老人家修整过的五针松。方几旁边仍是那张长凳,那是爷爷最爱坐的地方。他还穿他最喜欢的白布衫头、黑裤、深色的西式背心。”
忻若似乎看到仪表整洁的爷爷坐在那张长凳上一边观望小山上的古塔,一边用篦几梳理他那稀疏的银发。“他总是那样默默地做任何一件事,默默地如同这棵棕树。”两家人异口同声地感慨着。
谷声感到自己还是像当年那样,一会儿站在老先生身旁问这问那,一会儿又与忻若姐弟追草丛中的蜥蜴。他还记得忻若把一只蜥蜴的尾巴踩断了,那只蜥蜴后来又长出了两条一大一小的尾巴。那时候橘园里有很多蜥蜴,葡萄架下耳朵草里就更多,他们总说蜥蜴跟鱼差不多。每当这时老先生会笑着说:“勿一色。”接着他会让孩子们看各种各样的化石,有鱼化石,有别的小动物的化石,老先生还要讲述许许多多与化石有关的学问。小谷声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记不住,每当这时谷声真希望有谁帮他记一记。谷声环顾四周,只有这棵棕树摇一摇它身上的小叶子,好像说:“我替你记,我替你记!”
那时这棵棕树还没有谷声高。那年红卫兵们到老先生家闹翻天时,谷声朝那些在橘园里挖地的“童子痨儿”们偷偷地骂了一句,当时只有这棵棕树听到,它向谷声赞许地摇着它的小扇叶子,似乎在说:“好小子,你还有正义感,比先生家的犹大强多了……”
谷声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声势浩大的“烧书”夜晚,他看到红卫兵头头站得高高地读犹大写的控诉书,读完之后犹大又与红卫兵们一起使劲振臂高呼口号,他气得对小棕树说:“瞧你家的犹大!”小棕树正在摇着它的小扇叶子,好像在说:“我都看见了。”
“从那时起阿爷就一天老一天了,他变得更加沉默,他在默默地忍受一切。可他仍然喜爱花木,他精心地培育它们,他还养金鱼,他的人生还是苦中有乐……”谷声说。
老先生早已“走了”,他闷闷不乐地离开了人世的,听说是被犹大气的。谷声问已与三楼齐高的棕树说:“是吗?”棕树的大扇叶子在晨风里摇曳着,就像它在点头。
橘园被吞噬了,黄杨山居已面目全非,连屋边亭也不见了,惟有这棵棕树仍守卫在这里。“我一看到它就感到阿爷、娘娘还健在。”谷声的母亲说。“我何尝不是呢!”忻若心里说。
依然是这棵棕树,它还是那样挺拔、俊秀。它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注:本文节选自陈迦南著作《梦影》,福音时报蒙作者允许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