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2）

千羽岛离大陆有五公里，岛上除了海鸥，还有许许多多的海鸟，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可以看见它们在海边或抓鱼或散步，惬意极了。飞翔的海鸟羽毛在霞光中非常美丽，因此被称为千羽岛。

岛上居民，都是渔民，信仰多为基督教。

据说是清朝末的时候，岛上有渔民不幸被传染上伤寒，疾病传染非常快，病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平时看头疼脚疼非常灵验的神婆，也被传染了，她在再一次拉肚子到天昏地暗的时候，颤颤抖抖的叫徒弟，去海堤边找那个鬼佬牧师，拿他前两天送过来的药丸子。

神婆是千羽岛上的精神代表，当鬼佬牧师知道她也被传染的时候，立刻就过来探访她，谁知被神婆拒绝了，神婆非常干脆的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这病真的难受。虽然神婆小时候，跟着岛外的坐诊大夫学过，略懂一点草药，可是她比神农尝百草还殷勤的尝过千草之后，还是不行。

吃了药丸子，很快就好，渔民有样学样，于是，死亡停止，大家也涌进教堂听鬼佬牧师讲课。

林平安在岛上出生的时候，已经是第五代信徒了。

林平安下面还有喜乐和蒙福两个弟弟，岛上居民都羡慕林妈妈，三个儿子长大了，很快可以跟父亲一起下海，下半辈子就享福了。

要知道，就算岛上居民多数是信耶稣的，且信了百多年，但有些比如女人不能下海去捕鱼的习俗还是一直存在的，所以很多人家生了七八个孩子，为的就是生个儿子。

但，就算这样那样，千羽岛的生活，无论是信仰上的，还是读书做人 ，或是一日三餐，千羽岛都很单纯。单纯到像他们还像几十年前， 家家户户有一个大锅子，一日三餐，一锅两蒸，一蒸笼里是岛上特产，一条一条的鱼整整齐齐摆着，颇像潮汕人的鱼饭；另一蒸笼里也是岛上的特产，一个一个香糯甜绵的红薯，再配上一大壶热腾腾的茶水，便是他们的生活。林平安他们上中学的时候，便要每天坐渡船到岛外的大陆，碰上台风天，便留在家里。整整六年，渡船由起初的渔船到高三的快艇，但他们已经住校了。

岛上有个小小的教堂，坐满的话可以坐一百个人，但林平安发现，除了圣诞节和年初一，似乎就没有坐满过。教堂的老传道，是个白头发白胡子白眉毛的老人，据说他爷爷是这间教堂的守门人，是另外一个鬼佬牧师在海堤散步的时候捡回来的，岛上没有人家会干这事，除了信仰之外，岛上居民是孩子越多越好，又不是养不起。鬼佬牧师给老传道的爷爷起名叫赐恩。

老传道在教堂里出生在教堂里长大，长大了之后在教堂里传道。虽然他没有受过系统的神学教育没有文凭，但是岛上的渔民有个头痛脚痛的出海起行什么的，请老传道做个祷告，结婚生日建房去祝福，再就是礼拜天去教堂歇一歇做做礼拜，他们觉得足够了。没有人担心哪一天老传道离开世界了，有谁来接班。那是上帝的事对吧？

老传道一辈子没有结婚，他说教堂就是他的家，林平安这班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林平安的母亲，却从林平安读小学的时候，就告诉他，要他高中毕业之后就去读神学，将来回来接老传道的工作，林平安很高兴，他最喜欢冬天的时候，坐在教堂里，阳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落在身上暖暖的。十分的舒服。他也弹得一手钢琴，是老传道开的钢琴班上学的，不但不要学费，学得好的学生，奖励一杯掺着奶香的咖啡。

林平安问在岛外做传道人的外公，为什么母亲要他读神学？三兄弟中他读书成绩最好，老师说他努努力，完全有希望考上省里最好的双鸭山大学，母亲不应该是让二弟三弟哪一个去读神学啊？

外公笑眯眯的说，因为你是最好的头生的，所以献你给上帝，没错啊！

接受了外公解释的林平安在神学院如鱼得水，四年的时间，把图书馆的三千本藏书都读完了，隔一条街的神哲学院的神学生老乡过来探访，他也没怎么招呼，他认为，他就是来读书的。

寒假暑假，神学院把他们差派到不同的教会实习。毕业的时候，一个林平安实习过的教会，无论如何要林平安去他们的教会服侍。

这是一个城市边缘的教会，教堂可坐一千五百人，信徒登记在册的有三千人，信徒当中最高学历的有博士有大学老师，也有郊区农民。林平安认为，或许，上帝让他来这里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他要预备一千个计划，他要把团契细分到大学生团契老师团契律师团契职场精英团契，要把查经班精细到英文查经希腊文查经希伯来文查经，要搞诗篇书法班创世记国画班，要让一年一次的布道会最后呼召的时候，有几千人举手回应。

堂委会却先把他安排去负责接待组，说是熟悉弟兄姐妹。也对。

第一个主日，大家看到了小传道比实习的时候更加帅气又温柔，于是，有一堆的婆婆妈妈问了同样的问题，“小林传道，有没有女朋友啊？”

林平安从一开始的脸红到额头上的五线谱变成六线谱，她们，不应该是先冲进去祷告吗？她们是不是颠倒了次序？

隔一天，一个姐妹找上门，她家在郊区开养猪场，有几百头猪。尽管姐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但林平安就是闻到了她身上一股猪肉的味道。

姐妹请林平安去她猪场祷告，因为有一头母猪难产。

林平安觉得有千百只乌鸦飞过来，是从以利亚那里飞过来的，要从他这里叼肉过去。

以前，在岛上的时候，他见过渔民来请老传道祷告，求上帝赐下好天气，明天要晒鱼干，不要下雨，要有大太阳，还要有合适的北风。那个时候，觉得这些渔民的信仰太低沉了，怎么可以为几条鱼来找上帝要这个不要那个呢？老传道也是的，就该拒绝。

林平安对养猪的姐妹说，你要先求神的国和神的义，这一切便有了。姐妹说，对啊，自从我信了耶稣，就是生了急病，也是先来教会请你们牧师传道祷告之后再去医院看病的。

林平安觉得这个天无法聊下去了，收声闭嘴上车。

林平安在教会办公室坐着，对着电脑做礼拜天讲道的PPT。

一位淑质英才的女子走进教会，这是在大学里教英文的一位姐妹。她瞥了一眼办公室里只有林平安一人，便说：“传道，我要离开这里了，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

“啊，你工作调动了？”

“不是，我离婚了，离婚是三个月前办好的。这几个月我在办理工作调动。”

姐妹夫妻都是信徒，基本每个礼拜都来聚会，每次看见他们也都恩恩爱爱的样子，怎么就离婚了？从未听说过他们吵架啊？

望着姐妹妇人背影，林平安在风中凌乱。

隔了一些日子，一个年轻女子来教会，指名点姓要见教会最帅的林传道。这一位是林平安没有见过的，但她自我介绍后，林平安就知道她是谁，她的家婆是教会的一个老执事，一个非常强势的老姐妹，常常在大家面前讲过这个媳妇的各种不好。

这个小媳妇一坐下，就眼泪汪汪的说，“林传道，她们讲你是最公平的，我要投诉我家婆。”

哗啦啦，林平安想让自己哭一场。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