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衡潭博士再评《蜗居》:自私使男人失去责任
《蜗居》中的男性也没有高远的理想,也只是在物质世界中讨生活。如果说女人是借男人来获得物质,那么男人就是用物质来俘获女人。剧中的男人要不是围绕女人团团转,就是被女人弄得晕头转向;女人是战利品,又是遗弃物。不管他如何对待女人,其中心仍然是自我:自我的欲望、自我的野心、自我的狂想。
小贝
小贝是一个被物质牵引着走的人。他所追求的是一种平庸的幸福,一种“唯物主义”的幸福,他说:“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筷头上的肉丝。”他也是一个斤斤计较,不做亏本生意的人,一个只考虑自己而不太顾他人的人。“有人说他不肯把钱拿出来借海萍买房用就是自私,其实,要我,也是做不到的,谁会把自己辛苦几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借人,虽说是八字还没捺下来的自己人,可借钱容易收钱难,自己的房子问题还没解决呢,这就是现实。”对待他人,做顺手人情可以,真要让他付上代价,他是不愿意也不会做的。在向小贝借钱帮姐姐买房这件事上,海藻逐渐了解了小贝的为人。“海藻愿意把心给姐姐,小贝却不愿意。”“海萍是海藻的姐姐,不是小贝的。”小贝在拒绝借钱之后,还这样来劝诫海藻:“海藻!我们不能为你姐姐的虚荣买单!”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他真心愿意与一个女人结婚过一辈子,他所接纳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还应该包括她的家庭、她的家人。所以,海藻的姐姐应该也是小贝的姐姐,他对海萍的需要就不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如果他此时真的能够援之以手,尽力相助,海藻是不会那么轻易地移情别向的。
小贝失去海藻,还有一个失误就是:太为自己着想,饶恕不能彻底。海藻做了对不起小贝的事,深深地伤害了小贝,但这件事并非不可原谅的,特别是后来海藻已经认错了,并且断绝了与宋思明的关系,回到了小贝的身边。小贝虽然口头上原谅了海藻,但在心底并没有真正宽恕。他之所以没有马上离开海藻,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这种变化。这太突然了,他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而等他适应了,准备好了,他就真的离开了,而且他还找到了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理由:海藻还与宋思明藕断丝连。其实,这是对海藻的一种苛求。要一个女人,在简短的时间内,完全斩断一段深刻的情感,这是不可能的。这不是真正的饶恕。真正的饶恕应该给对方时间,让对方慢慢去清理、离开、淡忘一段情感,并且真心地去帮助对方开始一种新生活。
小贝对海藻,即使没有正式结婚,但既然已经有很深的情感且生活在一起了相当长时间,就应该对她有一份责任。可小贝想得比较多的是自己的得失,就是说我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而不是自己对海藻的责任:我离开后,她的生活将如何继续?所以,他最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海藻。后来,当然,他也找到了另一个类似于海藻的女孩,但我们不敢保证那个女孩不会遇上张思明或孙思明,也不敢保证他们将来的生活会一帆风顺,但我们敢保证他的所谓幸福生活仍然是一种平庸的幸福,只不过略略有些变动而已。
苏淳
苏淳是一个被物质压垮的人。他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与世无争,与人为善。在单位,埋头苦干;在家里,任劳任怨。他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好男人,但在这样一个崇尚物质的时代,他却成了“窝囊”的代名词,连自己的妻子也指着鼻子这样骂他。
其实,问题的关键还不在于他物质上的贫乏和没有挣大钱的能力,而在于他也没有精神上的追求与大气。他也认同了这个时代的潮流、原则,所以,他甘心忍受妻子的数落与责骂。他没有能够用更高的精神来引导妻子,抗衡社会。他也只是忍气吞声,随波逐流。
宋思明
宋思明是一个运用物质达到自己目的的人。他绝顶聪明,有学问,有能力,办事精明老练,滴水不漏。“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他对人心人性、人情世故的确有非常深刻的认识。他如此剖析人的慷慨与伟大:“人之所以慷慨,是因为他拥有的比挥霍的多。”“人的伟大,不在于你为社会做了多少贡献,有多少成就,而在于面对诱惑的时候,你懂得牺牲。”他这样来看人的肉体与精神。“通往精神的路很多,物质是其中的一种。”“人的肉体和精神是可以分开的,你即便在精神上很爱一个人,肉体却不会忠于他。肉体是很无耻很无耻的贪婪,在贪婪的肉体面前,精神会显得很渺小。”他对男人女人的隐秘欲望也了如指掌:“女人对红杏出墙的向往,就像每个男人渴望拥有一个处女,是无法抑制的念头。”由于他对人性的深入洞察,使他成为关系学大师。他对关系学的掌握运用,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如他说:“关系这个东西啊,你就得常动。越动呢就越牵扯不清,越牵扯不清你就烂在锅里。要总是能分得清你我他,生分了。每一次,你都得花时间去摆平,要的就是经常欠。欠多了也就不愁了,他替你办一件是办,办十件还是办啊。等办到最后,他一见到你头就疼,那你就赢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可以说是至理名言,官场法宝。
宋思明也很重情感。当海藻来向他借钱时,他听明白了事情的原由之后说:“现在的社会太现实太残酷了,没有人再认为亲情是重要的了。但我告诉你,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人这一辈子,有许多困扰是无法解决的,比方说生老病死,比方说众叛亲离,比方说勾心斗角,比方说不再相爱。所有的这一切,都比房子啊,钞票啊要严重得多。一个人可以背金钱的债,却不能背感情的债。背金钱的债你有还清的希望,而背了感情的债也许到死都会愧疚。”他对海藻也的确动了真情。他对海藻的感情当然是以金钱为后盾,以物质为诱饵,但还是有情感的投入,特别当他得知海藻怀孕之后,他表示愿意给海藻以婚姻;即使达不到这一目标,他也想用金钱来保障海藻和孩子未来的生活。他对李老太之死的处理还是蛮有人情味的,也比较妥当。
不过,他的情感突破了婚姻的正常秩序与原则,他宠爱了一个女人,却伤害了另一个女人。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愿望和欲望的满足,而不是对家庭和社会的责任。关于他对海藻情感的实质,海藻母亲看得很清楚:“他为什么喜欢海藻,他是真心喜欢海藻吗?我看,他是在享受手里的权利带给他的那份荣耀,想他这种人荣耀压抑久了,不释放就会得病……海藻不过是他借以炫耀他成功的手段而已……” 这是中国成功男人的中年危机与欲望。他们要有成就感,要享受自己的成功,要炫耀自己的成功,而最直接、最便利、最具诱惑力的形式就是征服女人。女人在他们眼中也被物质化了,他们需要是千娇百媚的女人、百依百顺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与他分庭抗礼、平起平坐的女人;一个隐身幕后的女人,而不是一个走到台前的女人;一个被他养起来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分担责任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注定是情妇或二奶,而不是妻子。情妇或二奶是这个时代成功男人的名片与标记,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派。“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到中年还能将青春攥在手里,并肆意把玩。”
妻子的要求与二奶或情妇的要求是不大一样的。宋思明太太对宋思明说:“孩子的功课,你辅导过几次?你哪天在外面不喝酒能回来?你是我丈夫,我要的,不是你多么风光显要,多么飞黄腾达。那都是给外面人看的。我要的,就是到老有个伴,孩子有个爸爸。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这十几年的付出,得到的不是自己老了以后有个相互扶持着走向墓地的人,却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裳。”其实,宋太太也不是不要给外面人看的风光显要、飞黄腾达,而是因为这些她已经得到了,她就更想要那没有得到的了。可是她没有得到的,却被另一个女人轻松得到了。这是她气不过的地方,正是这样一种被偷窃感、被剥夺感使她后来把全部的愤怒发些在海藻身上,致使海藻流产,宋思明殒命。
宋太太被丈夫冷落,一步步失去阵地,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她最大的失误是不会欣赏自己的丈夫,不会尊重自己的丈夫,不会激励自己的丈夫。宋思明与她在一起时是这样一种感觉:“老婆是这样一种女人,她跟你同甘共苦过来,所以无论你多么成功,她都不会崇拜。你即使众人景仰,在她面前,也是当年那个差一分钱憋死的穷汉。别人对你恭敬有加,不会对你公开说反对意见,而老婆会直呼其名,并想甩脸就甩脸给你看。作为一个男人的渴望,你不可能在老婆身上实现。”宋太太的欠缺恰恰是海藻的所长,海藻正好填补了宋思明虚荣的漏洞。从某种程度上说,宋太太也像海藻一样寄生于一个男人,享受着一个男人。宋太太享受的是男人外在的光辉,因为她名正言顺;海藻享受的是实际好处,因为她小鸟依人。宋太太有敢于担当、果断大气的一面,也有琐屑平庸、自私刻薄的一面。如果她不是那样对待海藻,如果她多些忍耐,宋思明是有可能回头的。她把已有身孕的海藻狠命一推,把海藻、把丈夫推上了绝路,也把自己推上了绝路。
东窗事发时,宋思明也有所悔悟,他对妻子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带着你们过另一种生活,不要太多的钱,每天去菜场斤斤计较,为发论文、评职称而与人争得面红耳赤,也为女儿考不上好学校而心焦。也许,这样,才是一种幸福的生活,而我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老婆,我想,此生,错过的也就错过了。但如果有来生,我会换一种活法,变成一只笨鸟,牵着你的手,不飞得太远,也不飞得太高。”这几乎是痴人说梦了。事成无补方知悔,情到忏时恨最真。即使这点悔恨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实成分和能够持续多久,因为到最后,他想的不是妻子和女儿,而是海藻和那个流产的儿子。一个人对自己真正付出过的才会真正地珍惜,宋思明在妻子与女儿身上,没有情感、时间等多方面的付出,为成功而奋斗的时候,他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官场、商场的人际关系之中了。他没有心情去欣赏妻子的温存,也没有时间去照顾女儿的学习。他对她们很陌生,他不知道妻子的需要,他甚至都不清楚女儿是如何长大的。女儿呢,也对他没有像对父亲那样的依恋,而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能够帮助自己上重点中学的人。可以说,作为一个丈夫,他亏欠了自己的妻子;作为一个父亲,他亏欠了自己的女儿;作为一个官员,他亏欠了人们与社会。他想抛开这三者来寻求自己的所谓幸福,结果是黄粱一梦,身败名裂。
以宋思明的聪明,他不会不知道他走的事一条错误的道路,可他一方面太自信了,另一方面又太身不由己了。在与海藻的这件事上,他对小贝是心存歉疚的,但他只是在心里说声:对不起,小伙子。而仍然要把海藻不遗余力地夺过来。其他方面也是如此,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太深,回不去了。这就如同保罗当年所遭遇的困境:“我也知道在我里头,就是我肉体之中,没有良善。因为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若我去做所不愿意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乃是住在我里头的罪做的。……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罗马书》7:18-24)当然,宋思明内心的争战没有保罗那么激烈与痛苦,他很快就顺服于罪的权势了,而且不断把这种罪恶合理化。“以前鄙视的行为,宋思明突然间就理解了。每个男人都会犯错,不过是走向中年对青春的羡慕,走向成功对仰慕的承受,走向人生之巅对幸福的又一次追求。于是,每个男人,确切地说,每个成功男人都会犯错。这种错,是有意识地筑就的,以显示自己驻守在巅峰行列。”这也是许多中国人的通病。
小贝与苏淳处于社会基层,宋思明身居高位。基层的人想往高处爬,在上的人又觉得高处不胜寒。我们总是羡慕别人的生活。就如果钱钟书所说的围城:进去的想出来,出来的想进去。愿望不能实现,我们悲哀,愿望实现了,我们更悲哀。不管愿望实现或未实现,愿望的指向只是一个物质的世界,而没有任何超越的因素。这是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