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自然之恋
引 子
世界已在早晨敞开了它的光明之心。
出来吧，我的心，带着你的爱去与它相会。
——泰戈尔《飞鸟集》
大生命中之一息
“谈到我生平宗教的思想，完全从自然之美感中得来。”这是冰心在一篇诗歌前面的题记中所写。真的，冰心从里到外都是玲珑剔透的，仿佛大自然的女儿的化身。而大自然的美，又常常令她惊叹造物主的奇妙，引领她全人超脱出尘世，与其所信仰的天父上帝融合为一。
冰心的“再寄小读者”之通讯十里有这样一段话：“宇宙是一个大生命，我们是宇宙大气中之一息。江流入海，叶落归根，我们是大生命中之一叶，大生命中之一滴。”她将浩淼无垠、运转有序而又生生不息的宇宙定义为一个大生命，那么，造物主上帝就必然是这大生命中的灵魂了。他创造万有，超然于万有，又托住万有，充满在其间。我们人类有幸成为这大生命中的一息，或一叶，或一滴，皆因上帝无量的恩典！
“在宇宙的大生命中，我们是多么卑微，多么渺小，而一滴一叶，也有它自己的使命！”是的，无论是宏观的大宇宙，还是近旁的大自然，都在向我们这一滴一叶证明和诉说，证明它们背后那至高无上的绝对精神，他不仅创造，而且珍爱。我们呢？纵然我们卑微而渺小，也负有自身的使命，应当有情有意地回应和赞美“大生命”中的精魂！
怎样回应呢？冰心做到了既超脱出来，又深入回去，宣扬自然之美所传递的信息。她从自己与大自然的微妙对话里，听出了信仰的至高天籁：“有了爱便有了一切”！她一生实践这美好的信念，无愧是上帝忠实的女儿。
“宇宙的爱”是冰心的另一篇美文，同样贯穿了这一个主题：
文中讲到四年前，冰心曾在早晨来到一处美丽的水池旁凝坐。四年后的一个清晨，冰心又来到这美池旁。她不禁遐想联翩，思绪万千。
看上去，“依旧是这青绿的叶，澄碧的水，依旧是水里穿着树影来去的白云，依旧是四年前的我。”可它们是否真的仍是四年前的它们？自己是否仍是四年前的自己？冰心接连反复地追问着。
结论是：它们依旧是四年前的叶儿，水儿，云儿，然而它们却经过了几番宇宙的爱化，渗透了宇宙的爱，便化出了新的面貌，新的生命，从而欣欣的长着，活活的流着，自由的停留着，并透出一片微妙庄严来。可“我”呢？
冰心独俯清流，恍如水中看月。又遥望远山，见一道白线般的长墙，横拖在青绿的山上。她不禁失笑：白墙横埂，“可在这浩浩的太空里，阻不了阳光的照临，也阻不了风儿来去，——只有自然的爱是无限的，何用劳苦工夫，来区分这和爱的世界？”
沐浴朝阳，正是沐浴无限的自然的爱，白墙不能阻隔，人心的高崖不能遮栏。冰心仍旧是四年前的冰心，但她也得到了宇宙的爱化，更新了，悟透了，其一息一叶一滴都溶入了和爱的世界。大自然的温情拓宽了她柔软的心。
正因大自然给了冰心这样的襟怀，才使她能够有充盈的爱心，勇敢地投入快乐与痛苦相生相成的人生。以至她有了后面“通讯十”里的豁达：
“在快乐中我们要感谢生命，在痛苦中我们也要感谢生命。快乐固然兴奋，苦痛又何尝不美丽？尽管生命中有够多的云翳，也可以用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
与自然对话和发问，你会得到无穷的爱化之力量和启迪。即使天空云翳多多，那也是造物主赐给我们的黄昏画卷。一旦舒展开来，你会惊讶它的璀璨神奇，恰如江流入海，叶落归根的妙境。冰心晚年的作品虽不如早年那样多，但她至美的黄昏画卷不仅成为整个现代文坛的织锦彩缎，也成为中国乃至世界上独标高格的“冰心现象”。
早晨的深谷
在冰心的词典里，“早晨的深谷”是指与自然对语的佳境。
上帝赐给她酷爱自然的天性，她也时常去寻找自然，享受自然。每当她在大自然里游泛并欢欣，即使是溶溶水月，远山云树，她也能够融入其中，并向上帝感恩道，“这也是无限之生中的一刹那顷！然而无限之生中，哪里容易得这样的一刹那顷！”
是的，这样的一刹那顷，达到了天人合一，已经超脱出尘俗，进入了无限和永恒。
她又说道，“只有早晨的深谷中，可以和自然对语。计划定了，岩石点头，草花欢笑。造物者呵！我们星驰的前途，路站上，请你再遥遥的安置下几个早晨的深谷！”这是她的愿望，更是她的祈祷。
三年后，上帝的应允临到了，在美国留学期间，她曾因病来到沙禳——一处风光旖旎的疗养院。冰心感恩道，“原来，造物者为我安置下的几个早晨的深谷，却在离北京数万里外的沙禳。我何其‘无心’，造物者何其‘有意’？”
“寄小读者”通讯十四里记载了那些“早晨的深谷”：
“过的是花的生活，生长于光天化日之下，微风细雨之中；过的是鸟的生活，游息于山巅水涯，寄身于上下左右空气环围的巢床里；过的是水的生活，自在的潺潺流走；过的是云的生活，随意的袅袅卷舒。”那时，她已深入自然的天地，化身为花，为鸟，为水，为云，栩栩然，翩翩然，肉身似已不复存在，一片诗情，幻入微风细雨，山巅水涯，潺潺流走，袅袅卷舒；
她爱听碎雪和微雨，爱看明月和星辰，“听着看着，心儿便如蛾出茧，如鹰翔空。”她要追随雨雪，进入其所来之广袤天府，她要如嫦娥奔入月宫，似织女泛舟星海，放飞自己真实的梦魂；
夏天，她常沿山后森林仄径，曲曲折折的往日影掩映中去，登高望远，满目高高低低的青翠，引她缥缈深思，情意绵绵。
秋日，沿另一条小径，则听见干叶枯枝，嘁嘁喳喳在树巅相语，更兼草上的薄冰，踏着沙沙有声，树影沉荫中，她又凝然黯然。都说深秋是收获的季节，为何不见红枫和金果？遍山枯黄，冰草沙沙，令她泪眼朦胧，举目追问，直到遥遥天风送来基督的馨香之气；
冬季，她便去小山高树环绕的一个大冰湖，她沐着微暖的阳光，在树根下坐定，举目望着无际的耀眼生花的银海，她不禁天机活泼地欣然而超然了。小朋友们在湖上如飞的走过，是安琪儿们展翅飘舞吧？这里是第几重天呢？
春天在云中微笑的时候，她逐日远走，经几处断桥流水，揭开自然的帘幕，蹑足走入一座座花香和琴音交织的仙宫，心里深深感叹造化的神工。那曲径通幽处，有一个女孩子要为她画像，她却坚持要先找到天父，将自己的诗集呈给他看，表达真纯的感恩……
在“早晨的深谷”，冰心时时与自然对语，她接受大自然的美对自己的陶造、润泽和启迪，于深谷中不断遇见上帝，透过大自然对她说话。诚如圣经罗马书第二章所说：“上帝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然眼不能见，但藉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
与自然对语，每个人都可以作到。因为上帝爱我们整个人类。除了圣经，他将他的话语也写在美妙的大自然里了。
可冰心高于世人的是，她不仅享受自然和神爱，也乐意献上自己的所有，装点这浩大而又精致的景观。故夏日的热烈中，她恍惚觉得，“自己就是一簇五彩的芳菲，由造物者的圣手抛洒，点缀在青翠葱茏之中。一片浓浓的绿意拥抱着她，她也享受着付出的快乐”；而冬日的雪海里，她欣然倾诉，“这银花铺就的大舞台上，造物者又逗引我自己，表演其中的一个角色”。是北国的白雪公主？还是安徒生笔下的白天鹅呢？由我们想像吧！
为蒲公英加冕
雪后，冰心早起游山，忽然在积雪中看见了七八朵大开的蒲公英。她俯身摘下握在手里。感叹这平凡的草卉，竟与梅菊一样的耐寒，于是带回去，用条黄丝带将它们缀将起来，编成王冠的形式。边说，我要为我的女王加冕，边就随意给一个女孩子戴上了。
冰心在“寄小读者”通讯十七中说，“我不是为女王加冕，竟是为蒲公英加冕了”。它从来是被人轻忽，不上美人头的。今日因着情不可却，它黄色叠瓣的花，竟如雏菊，在美人头上照耀了几点钟。
冰心自己说，她对花卉是普遍的爱怜。“虽有时不免喜欢玫瑰的浓郁，和桂花的清远，而在我忧来无方的时候，玫瑰和桂花也一样的失了颜色。在我心情怡悦的一刹那顷，高贵清华的菊花，也不能和我手中的蒲公英来占夺位置。”
虽然冰心接下去引申说，世上的一切事物，只是百千万面大大小小的镜子，重叠映照，反射又反射；没有蒲公英，显不出雏菊，没有平凡，显不出超绝。她不能偏爱，也不肯偏憎。只愿心儿如水，处处相平。然而我深深的相信，冰心挚爱蒲公英，虽属博爱的极端，却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
所有的花，一旦凋谢，不过显出一枚小果实。而超凡的蒲公英花凋谢后，便构成一团洁白的绒球，这种子的绒球仿佛数十朵冰凌花拼接交织而成，造型十分别致柔雅。喜爱它的不仅是孩子，更有冰心这样的诗人，她们摘下雪绒花般的小球，鼓气一吹，绒球即刻分散开来，随风悠悠四处飘游，象一个个洁白轻灵的小伞，带着孩子的幻梦，带着诗人的神思，带着天父美好的祝福，带着母亲深情的瞩望，飘啊，飘向谜一样的远方。
多么美丽的撒种方式，多么超绝动人的“雪绒花”，笔者幼年也曾吹拂它！
我们从圣经马太福音里知道，天父上帝爱他创造的自然，并不偏待哪一种类的生命。他爱天上飞翔的小鸟，尽管它们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天父仍旧养活它。他也爱野地里的百合花，即使它们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甚至只有一天的寿数，今天开放，明天就枯凋，但，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
既然如此，每一朵花卉，都有资格被编织成王冠，不是吗？甚至每一种植物，也都是桂冠的原料：雅典奥运会上，所有的冠军得主站上领奖台时，头上都有橄榄枝编成的花环，代表着最高的荣誉。
而这橄榄枝，就是在远古时期洪水退去，挪亚从方舟里放出驯良的鸽子，那鸽子飞回来时口里衔着的那一种植物。它喻示着和平，喻示着纯洁，也喻示着圣化的生命。
诗人冰心用蒲公英编成的王冠为女王加冕。画家毕加索也曾为衔着橄榄枝的白鸽画像。
让我们爱吧，不仅爱高贵浓郁的，也爱平凡动人的，不仅爱高接云天的，也爱沉默质朴的。因为上帝的爱是普世的，处处相平的，于是，才有了万千相互映衬的气象，有了“这许多璀璨辉煌，虹影般的光彩”。
牺牲的歌手
在“一只小鸟”中，冰心记下了她在庭树下看见的一件事：
最高的枝子上有一个鸟巢，里面有一只小鸟，毛羽还未丰满，不能远飞，每日只在巢里面啁啾，与两只老鸟亲近。
“这一天早晨，它醒了。那两只老鸟都觅食去了。它探出头来一望，看见那灿烂的阳光，葱绿的树木，大地上一片好景致；它的小脑子里忽然充满了新意，抖刷抖刷翎毛，飞到枝子上，放出那赞美‘自然’的歌声来。它的声音里满含着清——轻——和——美，唱的时候，好象‘自然’也含笑着倾听一般。”
从此，小鸟天天出来歌唱，树下有许多小孩子们也天天来听它的歌声。
这一天，它又出来了。它正要发声赞美“自然”，忽地，一个弹子从下面射来，它一翻身从树上跌下去。虽然两只老鸟冲来接住了它，衔上巢去。却有鲜红的血，从树隙里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一位赞美“造物主”的歌手牺牲了。牺牲在罪恶的狙击手的偷袭中。是的，邪恶的灵控制了他的心，尽管他只是个淘气的愚昧的孩子，却被恶魔撒旦利用了。
这正是现在世界上的光景：
福音广传，上帝的儿女遍及五大洲，歌唱“造物主”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洁白鸽群环绕的一座座圣殿上，鲜红的十字架耸入了云天。上帝创造万有的大能，圣子救赎人类的奇功，随着歌韵播向万方。
请看，所有的礼拜堂都是树冠，所有的信徒们都是黄鹂，伴着琴音，他们赞美，他们高唱，阿利路亚！阿利路亚！歌声敬献给宇宙之王。歌声叩开了天国的恩门。这情景，恰如耶稣骑驴进耶路撒冷时，“若是他们闭口不言，这些石头必要呼叫起来。”
然而，千万别以为撒旦睡着了！它正蹑手蹑足的遍地游行，寻找可以袭击的对象。
或者，它乘歌手仰首高歌，没有留意黑影逼近了，便从暗处射来致命的“弹子”；或者，它见歌手半睡半醒，没有任何警觉，便放出彩色的毒雾，吸引他离开绿枝，进入它布好的虚浮荣华的网罗……
亲爱的歌手，莫要惧怕！只管唱下去，用敬拜赞美的心情唱下去，用祷告默想的状态唱下去，唱到歌音上达至尊，唱到慈父上帝来到你的身旁。他倾听着，含着微笑，闪着圣光。
这时刻，什么样的鬼魅敢来作祟？！
文学大师冰心即是这样的歌手，她歌咏上帝，颂扬母爱，赞美自然，一生奉献，忘我的灵魂化入了永久不绝的天音！（作者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