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查经结束后，G牧师手机里传来顺风车的订单提醒。他发动了那辆略显陈旧的轿车，熟练地点开导航，目的地是三十公里外的机场。这是他如今周内的日常——一名网约车司机。后视镜里，教会所在的村庄在暮色中逐渐模糊。那里曾炊烟袅袅，如今却在时光流转中变得既不像农村，也不像城市，安静得让人心里发空。
与此同时，在牧师家中，师母正守着咕嘟冒泡的卤肉锅。两个大孩子已去上学，最小的孩子“小鱼儿”在狭小的客厅里扑腾着玩耍。
一、现实与“信心”的重压
G牧师夫妇已经在D村服侍了十几年。因为棚户区改造，教会所在的村子一天天冷清下来。开了十几年的小超市关了门，曾因外地民工而热闹的摊位早已不见踪影。这份冷清最终也蔓延到了教会。
吴姊妹的离开，是G牧师和师母心里至今仍刺痛的事。教会最初就设在她村里的房子里，她热心、勤快，本来是同工里最可靠的那类人。但随着两个儿子买房、买车、结婚，生活的压力如大山般压下。机缘巧合下，她开始接触一些赚钱的“项目”，也会向弟兄姐妹提起，“有点像现代版的传销。”G牧师说。他也提醒过吴姊妹，但并没什么用。
最终，吴姊妹踏上了去四川的火车，去参与一个据说是“国家扶持”的项目。如今聚会仍在她家里进行，她却远在千里之外。她的离开，让许多人心里悄悄沉了一下。
对这些留下的信徒来说，与现实生活的压力相比，“信心”确实显得沉重而遥远。G牧师曾鼓励弟兄姊妹尝试找双休的工作，好能稳定参加礼拜。但在现实生活里，这话语却显得如此无力。村里的信徒大多从事餐饮、零工，节假日往往是最忙的时候。有人没有学历，有人过了年纪，各种条件像一堵堵看不见的墙，让他们无法轻易跨过去。
“他们更看重眼睛能看到的改变。”师母说话时轻轻叹了口气，“看不到的时候，他们就觉得你的话离他们太远。”
教会里一位王弟兄因车祸经历医治而信主，后来他父亲生重病，其他人都放弃了，唯有他把父亲接回了自己家，并照顾父亲直到康复，那段时间他告白自己经历了许多神的带领，于是热心参与教会服侍。可一次培灵会上，他在厨房服侍时不慎烫伤，因而两个多月无法工作。G牧师第一时间带他去医院，并替他付了医药费。后来因为事务繁杂，牧师便托另一位弟兄带他去复诊。王弟兄却误以为是牧师不想再管他，不愿再负担费用了。妻子的怨气、收入的减少、心里的误会……最终让这位弟兄的信心渐渐冷却，从教会悄然离开。
二、掏空自己的牧者
面对逐渐冷却的人心与停滞的事工，G牧师和师母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然而，这种感受并非一朝一夕形成，它源于一条他们亲身走过的曲折之路——教会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最初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讲道、做饭、打扫、安排，事无巨细，都由他们亲手包办。信徒们来了，听道、吃饭、离去，像回到一个被妥帖照顾的家。他们热心地为每个人安排点事做，看着有人在恩典中改变、成长，心里便得着安慰。
“但信徒习惯了被安排，自己却很少去思想‘为什么’。当患难来临，他们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和情况，很容易就灰心软弱了。”意识到问题后，他们决心做出改变，尝试放手，努力训练同工。他们从教会所在的住处搬离——住得太近，连他们的付出都渐渐被视为“理所当然”。他们将一些事工分给同工，带着大家每日灵修操练。然而，放手比想象中更难。“同工的负担重了，有时难以坚持；许多安排，推行一阵便很难再继续了。”
而眼下，教会仿佛陷入了一种疲惫的胶着。在牧者看来并非无法逾越的困难，在不少信徒的感受中，却成了迈不过去的“大山”。
消耗无声地逼近。师母的鬓角在这几年里迅速泛白。G牧师再次整夜的失眠，头发也愈发稀疏。尽管曾有一阵子，他感觉头上的头发似乎要长出来了——那是教会稍有起色的时候。他们就像两盏灯，拼尽心力想要照亮周围，却感觉自己的灯油正被一点点耗尽。
“拉一个人往前走真的很难。”师母轻轻摇头，“如果他自己愿意走，你推一把就行了；可他若不愿意，你拉得再用力，也只是拖着他走。”
教会奉献已难以支撑工资开支。为了维持一家五口的日常生活，服侍之余，G牧师开起了顺风车，而师母则卖起了卤菜。
三、坚守，为那几个“放不下”的人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或许答案就在像M弟兄这样的家庭里。M弟兄的抑郁症时好时坏，对挣钱有种近乎执拗的焦虑；他的妻子却无比渴慕改变，稳定参加礼拜，也积极参与服侍。
“如果我们走了，他们这个家怎么办？”G牧师轻声说道。
还有村里那几个腿脚不便的老人，他们去不了远处的教堂。门一关，他们就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他们的坚守没有高光时刻的辉煌，只有寻常日子里的陪伴。明知送东西无法真正改变信心，却仍忍不住为信徒做点什么；明知可能徒劳，却仍坚持推开那扇门，继续开展事工。
车子行驶在通往机场的高速上，G牧师暂时脱离了牧者身份。窗外灯火飞速掠过，而车内的他，只是一个为了家计奔波的丈夫和父亲。身后的教会像一束微光，被时代的风吹得摇晃，却还没有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