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开始有意识地回看一些经典纪录片。这些片子没有炫目的特效或曲折的剧情，却有一种温柔的力量，像一股清泉缓缓渗入心田。其中一部让我久久不能平静的，是2017年法国导演阿涅斯·瓦尔达和摄影艺术家J.R.联合创作的《脸庞，村庄》（Visages Villages）。
这部电影曾获得第43届洛杉矶影评人协会奖最佳纪录片，并提名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长片。它不张扬，却足够真挚，不宏大，却极具生命力。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这是一部关于“脸”和“村庄”的电影，但其实，它拍的是人——平凡的人，真实的人，被忽略的人。
让普通人的脸庞登上属于他们自己的“银幕”
《脸庞，村庄》是一部不走寻常路的“公路电影”。88岁的法国电影传奇人物阿涅斯·瓦尔达，与年仅33岁的街头摄影师J.R.一起，驾驶一辆改装的摄影卡车穿行法国乡村。他们拍摄村民、工人、店员和退休矿工的肖像，并将这些照片放大，贴在墙上、谷仓上、集装箱上，让普通人的脸庞登上属于他们自己的“银幕”。
在这个充满对“名气”和“流量”执着追求的时代，这种做法简直像一场温柔的反叛。瓦尔达和J.R.没有选择名人，而是选择无数“无名之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被看见，却在电影里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这不仅是一种致敬，也是一种修复。
瓦尔达始终是一位“逆流而上”的导演。她早在1950年代就已脱离传统体制，不靠学院、不靠主流方式，自学成才地进入电影圈。1955年，她带着对摄影的热爱拍摄了处女作《短角码头》，完全没有电影拍摄经验，却凭借真实、朴素的风格引发关注。从那之后，她就用相机和摄影机记录这个世界，用一种非常个人化的方式观察社会与人生。
她说：“我和‘成功’没有关系，我和‘拍电影’有关系。”这是她一生的写照。她拍边缘人的故事，拍女性、老年人、拾荒者，也拍自己。在高分电影《拾穗者》中，她关注法国社会中那些靠拾捡废弃蔬菜果实为生的人，也把镜头诚实地转向自己——她一头银发、身材微胖、不修饰外貌，却流露出难以掩盖的温柔和力量。
我特别喜欢她曾说过的一句话：“只要带着爱与同理心去拍，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平庸的。”这不是一个导演的技艺宣言，更像是一位生活艺术家的告白。她让我们看到，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题材，而爱是最深刻的镜头语言。
在《脸庞，村庄》中，她与J.R.构成了极为有趣的组合。一个矮小年迈、脚步缓慢，另一个高大活泼、眼神调皮。年龄、阅历、生活方式都截然不同，却在共同的创作中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他们不是“艺术家+助手”的关系，而更像两个彼此尊重、彼此成全的创作者。
影片中有一个场景让我久久难忘：他们来到一个即将拆除的矿区社区，居民大多已搬离，只有一位老妇人还住在那里。她看到自己祖父年轻时在矿场工作的照片被贴在自家外墙上，站在照片前沉默了几秒，眼中便涌出泪水。她说不出话来，那泪水替她说完了所有。
这一刻，那张老照片不只是图像，而成为祖孙之间的情感通道，成为某种家族记忆与尊严的回声。那一墙之隔的肖像，让人重新意识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影片的温柔之处，还在于它不喧哗，不煽情，而是以一种轻巧的方式，邀请我们重新去看，重新去听。J.R.的摄影车像一座移动的“相遇平台”，把人带到镜头前，也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拉近。
我尤其欣赏瓦尔达的坦诚。影片里，她提到自己的眼睛开始模糊，视力下降，这对一个以“观看”为职业的人来说，无疑是残酷的现实。但她没有逃避，反而把这种衰老的真实，坦然地融入影片之中。她甚至对着镜头谈到死亡，说：“我要趁还来得及，拍下尽可能多的影像。”
人的一生最有价值的是什么？
这让我想到，《脸庞，村庄》其实也在回应一个更深的问题：人的一生最有价值的是什么？名利、头衔、票房、奖项——这些也许都不是答案。真正让人铭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那份愿意停下来、好好看见彼此的真诚。
电影的最后，J.R.带瓦尔达去拜访她年轻时的老友——戈达尔。然而，那扇门最终没有打开。瓦尔达在门前落泪。没有煽情，也没有解说，镜头静静地陪她流泪。我想，J.R.选择保留这个镜头，是出于对她的尊重。那个镜头本身，就是一封告别信。
2019年，瓦尔达去世。她91岁的人生，是一部关于爱、真实与自由的活教材。在《脸庞，村庄》中，她成为奥斯卡史上最年长的提名者。她没有刻意留下“艺术家的名言”，却用一生给我们留下了最动人的示范：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赢得世界，而在于活出人生的价值。
作为基督徒，我在观影过程中一直被一句圣经话语萦绕心头：“人是照着神的形象被造的。”纪录片中，每一张在片中被放大的脸庞，都是神形象的一种映照。他们可能毫不起眼，却承载着尊严；他们的故事也许无人问津，却值得被看见、被倾听。
这让我重新审视自己：我是否也太习惯了用“效率”“成就”“价值”去衡量人？我是否真的相信，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因着神的形象而有独特的光辉？我是否愿意放下“评判者”的姿态，成为一个温柔的聆听者、注视者？
《脸庞，村庄》用影像告诉我：那些不被注意的，才是真正值得我们留心的；那些看似“失败”的人生，其实早已开出了花。瓦尔达和J.R.没有为我们提供答案，他们只是用镜头发出邀请：“你愿意停下来，好好看看这些脸庞吗？”
我想，我愿意，也愿你我都能看见——在每个城市，每个村庄，每张脸庞里，都藏着造物主的荣耀，藏着真实生命的光辉。
注：本文为特约/自由撰稿人文章，作者系作者系安徽籍传道人。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供读者参考，福音时报保持中立。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