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的平安夜
1944年的圣诞前夕，柏林普林茨-阿尔布雷希特大街的盖世太保总部地牢里，寒气顺着石墙渗入骨髓。这是一处专门关押“要犯”的秘密监狱，终日不见阳光，只有审讯室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惨叫打破死寂。在其中一个狭小的牢房里，年轻的德国牧师迪特里希·朋霍费尔正坐在简陋的木床上，膝盖上摊着几张珍贵的纸片。
1943年4月，这位出身神学世家、本可以安稳度日的年轻教授，因参与抵抗纳粹的秘密活动被捕。起初他被关押在柏林特格尔监狱，条件已算艰苦；但1944年10月，刺杀希特勒的“七月阴谋”失败后，他被转移到这处更加森严的地牢。狱卒知道，像他这样的“叛国者”很难活着离开。随着圣诞临近，牢房里没有蜡烛，没有圣诞树，没有亲人的面容，也没有熟悉的赞美诗旋律。只有从高处小窗透进来的、柏林冬季灰蒙蒙的天光。
朋霍费尔有许多理由绝望。他与深爱的未婚妻玛利亚·冯·维德迈尔已经分离近两年——他们订婚不久他就被捕，甚至没有机会举行婚礼。他的家人、朋友、教会的同工都远在铁窗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受审，更不知道审判会是怎样的结局。每天清晨醒来，他都要重新面对这个事实：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所爱之人，再也无法站在讲台宣讲，再也无法完成那些酝酿已久的著作。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处境里，在这个最不可能写出赞美诗的角落，他拿起了笔。他用狱中稀缺的纸张，开始给未婚妻、给父母、给挚友写信，不是抱怨，不是控诉，而是一首题为《所有美善力量》的诗。他没有写“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他知道很多事可能永远不会“好起来”；他没有说“保持乐观”，因为乐观在这种地方显得轻薄。他写下的，是一个身陷囹圄之人最真实的看见：即使在这里，美善的力量依然存在；即使黑暗如此浓重，护佑的恩典依然运作。
不带伪装的信仰
朋霍费尔这首诗最打动人的地方，在于它的“不完美”，它不试图把苦难包装成礼物，不把黑暗说成是“化妆的祝福”。我们想象一下那时的情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本可以远离危险的人，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1939年，二战爆发前，人在美国的朋霍费尔本可以安全留在纽约，远离欧洲的战火。许多朋友劝他留下，但他执意回到德国。他在日记中写道：“如果我不与我的同胞共度这段艰难时期，我将无权参与战后德国基督徒生活的重建。”
回去后，他加入了抵抗组织，利用自己在教会和国际间的人脉传递情报，帮助犹太人逃离，最终参与刺杀希特勒的计划。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代价可能是什么。所以当他写下“若你给我们递来沉重苦杯，满溢着忧愁痛苦的苦杯”时，他是在描述自己的现实。那“苦杯”是真实的，是每天面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是对所爱之人的牵挂，是身体的匮乏，是精神的重压。但他接着写道：“主啊从你良善慈爱的圣手/毫不颤抖心存感谢领受。”
这是一种深刻的主动选择。朋霍费尔的神学不是逃避世界的灵性安慰，而是进入世界最黑暗处依然持守的信心。他相信上帝不是苦难的旁观者，而是进入苦难的同行者。在另一封狱中信件中，他写下一个著名观点：“一个成年后的基督徒世界，必须学会在没有宗教作依赖的情况下生活。”意思是说，信仰不再是解决人生问题的“快捷方式”，而是让人有勇气直面问题本身的力量。上帝不会像魔法师一样移走我们的苦杯，但他会握住我们接过苦杯的手。
这就是为什么这首诗没有“宗教套话”。朋霍费尔反感那些在教堂里随口说出的、未经苦难检验的虔诚语句。他曾在著作中批评那种“廉价的恩典”，只提供安慰却不要求代价的信仰。而他经历的，是“昂贵的恩典”：需要付上自由、安全、甚至生命代价的信心。
诗歌中的副歌特别有力：“所有美善力量都奇妙遮盖，不论如何都期盼那安慰。在晚上早上每个新的一天，上帝都将与我们同在。”在监狱里，白日面对的可能是审讯、是提心吊胆的等待、是强迫劳动；黑夜面临的则是漫长的失眠、是对过往的回忆、是对未来的忧虑。即使面对这些，所有美善力量都奇妙遮盖，上帝都将与我们同在。
穿越时间的诗歌回响
1945年4月9日，就在盟军解放集中营的前三周，朋霍费尔在佛罗森堡集中营被绞死。他没能活着看到自己诗歌被谱成曲，在教堂中传唱；没能看到自己的神学思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当然，也没能回到未婚妻身边，举行那场迟到的婚礼。他留下的，除了几本未完成的书稿、一批狱中书信，就是这首写在圣诞前夕的诗。然而这首诗活了下来。1977年，德国音乐家西格弗里德·菲茨为它谱曲，旋律简单而深沉，适合小范围聚会时轻声吟唱，也适合大教堂中众人合唱。
我们生活在一个与朋霍费尔不同的时代，但有些体验是相通的：我们也经历个人的失去——健康、关系、工作；我们也面对集体的不安——疫情、战争、经济的波动；我们也常在岁末年终时，既有对过去一年的释然或遗憾，也有对新一年的期待与担忧。
朋霍费尔没有给我们一个“一切都会解决”的承诺，他给的是另一种力量：一种在问题未被解决时依然站立的力量。尽管他经历深重苦难，尽管未来充满不确定与黑暗，他仍宣告：他要无所畏惧地度过余生，不论前路如何，因为他的生命仍被上帝恩典的力量所环绕。
今天，朋霍费尔的诗成为基督徒一首极具力量的新年圣诗。在一个充斥天灾、战争、以及失序的世界里，我们特别需要他在此宣告的上帝恩典。面对因苦难、疼痛、死亡与无数破碎的承诺所摧毁的生命，我们需要基督里那全然包裹的爱——由一位即将进入救主怀抱的宣讲者所见证的爱。
在苦难、试探与恐惧逼近、几乎要吞没我们的时刻，上帝的光仍然照耀，因为他已经进入我们的世界，成为我们的同类，经历人生一切艰难，并为我们死、为我们复活。我们所拥有的大祭司，就是在基督里成为人、并完全了解我们忧伤的上帝，他把我们的忧伤背上十字架，以他的救恩交换我们的痛苦，以他的生命交换我们的死亡。因此，我们能面对生命中将临的一切，因为救主已经走在前面，也与我们同行。
我们之所以能接受那杯苦难——朋霍费尔自己也曾深深饮过——是因为那递给我们杯的手，钉痕犹在。我们能带着盼望进入新的一年，并不是因为什么“新年从零开始”的空洞乐观，而是因为我们的上帝——耶稣基督——在我们前面、也与我们同行。我们不知道 2026年将有什么等待我们：成功、失败、胜利、悲剧、疾病，还是死亡？但有一件事我们绝对确定：我们的救主以那带钉痕的手托住我们，并与我们同在。
附《诗歌》：所有美善力量
1.所有美善力量都默默围绕，奇妙地安慰保守每一天。让我与你们走过这些日子，并与你们踏入新的一年。
2.尽管过去的年日折磨心灵，艰困时光重担压迫我们。主啊拯救饱受惊吓的心灵，以那为我们预备的救恩。
3.若你给我们递来沉重苦杯，满溢着忧愁痛苦的苦杯。主啊从你良善慈爱的圣手，毫不颤抖心存感谢领受。
4.主啊若你愿意再赏赐我们，世上欢乐以及阳光亮丽。让我们纪念过去美妙岁月，把我们生命完全交托你。
5.今天请让烛火温暖地燃烧，是你带给黑暗中的我们。或许这会引领我们再相聚，明白你的光在黑夜照耀。
6.寂静深深地围绕我们展开，让我们听见那丰富声响。从周遭无形世界向外扩散，凡你儿女尽都高声歌颂。
(副歌):所有美善力量都奇妙遮盖，不论如何都期盼那安慰。在晚上早上每个新的一天，上帝都将与我们同在。
注：本文为特约/自由撰稿人文章，作者系安徽籍传道人。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供读者参考，福音时报保持中立。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