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临终的“对不起”

作者: 天堂鸟
来源:福音时报
2025-12-29 14:3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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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呼吸机规律地发出嘀嘀声,像是某种倒计时。阿璇坐在病床旁,双手轻轻握着他枯瘦的手。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的白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记得结婚那天,也是这样斑驳的光——不过是透过教堂彩色玻璃窗的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

那时他们穿着礼服,在牧师的见证下宣誓“无论疾病健康,富贵贫穷……”阿璇那时真的相信,他们的婚姻会在上帝的祝福中开花结果。

“阿璇……”丈夫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声音几乎被呼吸机的噪音淹没。

她倾身向前,耳朵贴近他干裂的嘴唇。“我在。”

“阿璇,我对不起你。”他的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病房的灯光,“我在世界上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也对不起上帝,对不起。”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他用尽全力握紧——尽管那力量对于一个癌症晚期患者来说,已经微弱得如同婴儿的抓握。然后,他的手松开了,呼吸机的节奏改变了,变成了一道平直的音调。

阿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看过的电影《密阳》。申爱去监狱看望杀死她儿子的杀人犯,她想传福音给杀人犯,想说她愿意饶恕、愿意原谅。可是杀人犯却告诉申爱,他已经信了上帝,上帝已经原谅他了,所以他现在很平安很喜乐。申爱离开监狱后,言行完全变得癫狂。

葬礼是在鹏程殡仪馆的六号厅举行的。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人——有他们教会的弟兄姐妹,有丈夫那边的亲戚,还有阿璇自己的家人。四个女儿穿着黑衣站在前排,最小的才十五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岁。她们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疏离的平静,好像躺在那里的不是她们的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牧师正在讲道:“弟兄姊妹,死亡不是终点,而是通往永生的门。今天我们送别一位主内的兄弟,虽然他一生有过挣扎,有过跌倒,但最后他在病床上认罪悔改,主已经赦免了他……”

阿璇抬起头,看着讲台上的十字架。她又想起了申爱,该原谅吗?

她还想起二十三年前,她生了第一胎,是女儿。

婆婆看了一眼,扭头就走。丈夫在产房外听到是女孩,追着他妈的脚后跟就走了。

第二胎、第三胎、第四胎,全是女儿。

“你是故意的吧?”有一次,丈夫醉醺醺地回家,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故意生女儿气我是不是?”

那晚他第一次打了她。一拳打在她脸上,鼻子流血了,滴在白色的睡衣上,像是雪地里的红梅。第二天他酒醒了,跪在地上求她原谅,说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压力太大了——上面六个哥哥都有儿子,他在宗族里会被嘲笑看不起。

她原谅了他。因为牧师说过,妻子要顺服丈夫,如同顺服主。因为圣经说,爱是恒久忍耐。

可是,家暴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阿璇没有回娘家说,也不敢告诉教会。因为所有的人都会告诉她:你要忍耐……

上面六个哥嫂中,只有三哥三嫂常常安慰她。三哥还常常规劝自己的父母,不要污言秽语讲话,不要插手儿子媳妇的生活,可是换来的就是母亲的辱骂。对于打不得讲不听的父母,两口子只能在背后默默祷告。

“那就唱诗。”三嫂说,“当你觉得撑不住的时候,就唱诗。”

丈夫变本加厉,钱都花在外面的女人和狐朋狗友身上,喝醉了就打她。阿璇的身上常常有伤,夏天不得不穿长袖长裤遮盖。教会有姐妹看到了,悄悄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总是摇头。

两年前,丈夫查出肝癌晚期。消息传开后,那些所谓的朋友全消失了,外面的女人连电话都不接。婆婆刚开始还每天来医院,后来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干脆不来了,说“看了伤心,我留在家里为他祷告”。

只有阿璇和四个女儿守在他身边。医药费如流水,家中的积蓄早已挥霍一空。阿璇没有犹豫,卖掉了老家的老房子——那是她最后的退路。

“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女儿不解,“他那样对你。”

阿璇正在给丈夫擦身体,动作轻柔。“因为他是你们的父亲。”

“他不配!”二女儿激动地说,“他打你的时候,想过我们是他的女儿吗?”

卖房子的钱花光后,丈夫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最后一个月,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清醒时,都会看着她,眼神里有某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有一次,他突然说:“阿璇,我梦到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了。你穿着洁白的婚纱,在教堂里对我笑。”

那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提起过去。阿璇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我搞砸了一切,是不是?”他问。

“现在重要的是你和神的关系。”阿璇说,“你还有时间。”

他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害怕。”

“不要怕,”阿璇轻声说,“神的爱比我们的过犯更大。”

葬礼结束后,阿璇的哥哥们跟着她回到了临时租住的小公寓。四个女儿懂事地去厨房准备茶水,把客厅留给大人们。

“阿璇,你真的原谅他了?”大哥开门见山地问。

阿璇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双手交握。“他在最后认罪了。”

“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这么多年他对你的伤害?”二哥激动地站起来,“他打你,背叛你,几乎毁了你的人生!”

“哥,坐下。”三哥轻声说,然后转向阿璇,“阿璇,神的原谅和人的原谅是两回事。神可以无条件原谅,因为祂是神。但你是人,你有权利生气,有权利愤怒。”

哥哥们从未知晓妹妹竟背负着如此深重的苦楚。直到四个外甥女在涕泪交加的哭诉中,才将这残酷的真相揭开。

阿璇缓缓说,“当我选择原谅的时候,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怀着怨恨度过余生,那么他继续在控制我,即使他已经死了。原谅,是我夺回自己人生的方式。”

大哥摇头:“太便宜他了。”

“也许吧。”阿璇转身,脸上有一种奇特的平静,“但耶稣在十字架上说的‘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我想,当我丈夫伤害我的时候,他也不真正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他被自己的恐惧、被家族的期待、被社会的压力、被外面的女人迷惑裹挟,中了撒旦的诡计。”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

哥哥们离开后,女儿们围到她身边。小女儿依偎在她怀里:“妈,你真的不恨爸爸吗?”

阿璇抚摸她的头发:“恨过,当然恨过。但现在,更多的是怜悯。他的一生被那么多错误的东西捆绑,从来没有真正自由过。”

那天晚上,阿璇独自一人去了教堂。空荡荡的圣堂里,她跪在十字架前,闭上眼睛。

“主啊,”她轻声祷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完全原谅了。有时候半夜醒来,那些记忆可能还是会刺痛我。但我想选择原谅,一天一天地选择。求你帮助我。”

原谅不是一次性的决定,而是一趟漫长的旅程。她知道自己还会反复,还会在某个深夜因为回忆而痛苦,还会在某些时刻质疑自己的选择。但这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一天一天地练习原谅,一点一点地释放自己。

注:本文为特约/自由撰稿人文章,作者系广东一名基督徒。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供读者参考,福音时报保持中立。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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